郁启明收回目光,忽然觉得自己记性也挺好的。
冷淡、矜贵、傲慢、桀骜,这些词语互相揉搓挤压,然后重新拼凑起了一个更具体的人。
——原本以为夏日电话那一头嗓音如雪的少年是什么善心善意、助人为乐的小天使。
等到真的见了面,郁启明才知道自己脑补的裴致礼距离真实的裴致礼恐怕跑偏了不止三里地。
十五岁的郁启明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参加一位名叫裴致礼的少年的十八岁成人礼。
然而一直到晚宴开始,他都没有能同这一位邀请了他的少年见面。
郁启明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小小小角色,除了受到嘱咐、特意去火车站接他的司机师傅以外,几乎没有人愿意费心同他打上一个招呼。
当然了,郁启明并没有想指摘裴家人的意思,毕竟他们在那一阵短暂的时间里陷入了无端的混乱——成人礼的主角临时拒绝出席晚宴,他对厨房的阿姨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然后表示这就是他今晚唯一想吃的晚餐。
总之,一整个事件的荒唐和荒诞程度都出了十五岁的郁启明的预料。
他在没有主角的成人礼的晚宴上,看到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向雍容美丽的女主人表示恭维。
他们睁眼瞎一般夸赞裴致礼的出色与懂事,其中一位甚至对那一位夫人说:“有这么两个儿子,裴总您真是太有福气,说来还真是叫我羡慕,我家那个混世魔王未来要能有两位小裴先生半分能耐,那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郁启明端着盘子穿梭在自助餐的餐桌旁,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向后看了一眼。
拍马屁先生同他预料的并不一样,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他儒雅、英俊、风度翩翩,甚至在说那些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话的时候,面上还带着真诚的笑意。
郁启明默默地收回目光,然后在碟子里夹了两只他叫不出品种的焗龙虾,想了想,他又拿了两片鹅肝。
在花费很多时间把自己吃撑之后,郁启明依旧没等到他期待的夏日的那一捧雪。
他不免觉得失望。
漫长的失望之余,他也终于感受到了坐了一天一夜火车的后遗症——腰背酸痛,脊柱疼。
只是比起这些生理上的疼痛,更让郁启明难以忍耐的是心理上那些古怪的情绪——譬如说,尴尬。
之前被兴奋和期待所掩盖住的、现在后知后觉开始漫涨上来的尴尬。
他意识到了尴尬。
而在感受到尴尬之余,他又觉得有点难受。
他说不清楚他为什么难受。
或许是期待落空,或许是其他更复杂的什么东西。
只是这尴尬和难受的情绪有点太强烈,强烈到让他不久之前吃到肚子里那些昂贵的食材都开始造反。
华丽的水晶吊灯太闪太亮。
脚底下的大理石地面也过分昂贵。
郁启明在忍耐了两分钟之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摸到了外面找到了司机大叔,找了个需要给家人报平安的借口,诚借到了司机大叔的手机。
然后,他就像一只躲避人群的老鼠一样钻到了屋外没有人的花园里。
大户人家的花园很大,级大,大得像是他们一家就占了一个山头。
假山高树,还有开了半池荷塘的莲花,郁启明看到灯下的荷塘里蜿蜒游走的几尾黄金色的鲤鱼,他觉得那几条鲤鱼都比他的命更值钱。
郁启明盯着那几尾金色鲤鱼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捏着手机穿过一条小花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