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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第2页)

吴定缘狐疑道“不是说北方干旱少雨吗何至于把京城都淹了”

周德文道“这公子就不知了。北方虽然少雨,可从六月到八月却常有大雨。京城里头的沟渠涵洞又不似南京那么多,倘若来一阵瓢泼急雨,很容易便积水成涝。”

“就算如此,连城墙都泡塌也太夸张了。”吴定缘在南京见的雨多了,也没见夸张到这地步的。

“这也不是头一回啦。我记得永乐十四年那会儿,六月间连下了一整天的暴雨,一口气泡坏了京城十几里城墙,天棚、门楼、铺台损毁了十几所,就连御街都水深数尺,皇上差点出不了门。灾后重建,我去各地办料就办了一年多。”

一说起来那次涝灾,周德文仍是心有余悸。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空,忧心忡忡道“今天这天气啊,跟十四年六月那会儿一模一样。刚才那阵雨怕只是个开场,劝两位一句不如迟些进去,避上”

“不用避了,这一场及时雨岂不正好”吴定缘打断周德文的话,霍然站起身来,双目放光。既然局势不在掌控之中,那就索性搅得更浑一点。

周德文一怔,还要再劝,昨叶何已笑道“咱们刚说要进城,就来了一场雨把城墙浇塌了,这不正是佛母显灵吗周坛祝你只要把我们送进城去,旁的事不必管,便是大功一件。”

见两位贵客心意已决,周德文也不好坚持,只得吩咐伙计们备好一辆双辕轻车,挂上两匹大马,想了想,又从库里提了几捆杉木板条与一应铲锹工具,装在车上。吴定缘赞道“真个心思细密。”如今赶上城墙坍塌,周德文第一时间送备料过去,再合理不过,没人会起疑心。

吴定缘与昨叶何换上车马店伙计的葛短衫,周德文在前头赶车,三人趁着短暂的暴雨间歇踏上走料道,朝着京城宣武门方向赶去。

这一带几乎看不到高大的树木,起伏的丘陵上、道路旁覆着一簇簇斑驳的灌木。在丰足的雨水浇灌之下,白色的山梅花、黄绿色的鼠李层层叠叠簇拥一处,本该是陌上胜景。只可惜天空仍是阴沉沉的一片,给这些颜色涂上了一抹沉甸甸的铅灰,反添几许压抑。

越靠近京城,道路越泥泞,随处可见水坑水滩。好在周德文驾车是一把好手,配置又是双马拉轻车,这一辆车宛如游鱼一般东绕西钻,度并不比骑马慢多少。

吴定缘坐在车上,忽然开口问道“周老板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周德文一扬鞭子,回头笑道“公子所言不差,小老原是徽州府绩溪县人。”

“哦”吴定缘没想到他的乡贯居然是南直隶,“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周德文苦笑一声“公子可曾听过徙户实京”吴定缘觉得这词儿听着有些熟,歪着头想了一下“莫非是洪武爷把淮西富户迁去金陵的事”

当年朱元璋定都金陵之后,从江淮各地强行迁走了一万多富户,充实京城。吴定缘在南京的邻居,就是被迫从淮西搬到京城的,没少抱怨过这事。

周德文道“嗐,差不多,有什么老子,就有什么儿子。这不永乐爷把京城搬到北平了嘛,又搞了一遍。我是永乐七年举家从徽州迁过来的,那会儿漕河还没修通呢。好在我家里有点底子,充做了厢长,帮着官府办料,就这么扎根在半边店,开了个南北车马行,偶尔还能回绩溪去看看。”

说到这里,他一扬鞭子,长长叹息一声,似有无限感慨。吴定缘原来还奇怪,看周德文家境颇为殷实,怎么也入了白莲教。听他这么一讲,大概能理解了。好端端在家里待着,突然一纸调令,全家来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异客远途,不拜佛母还能求谁保佑

“不是说马上要把京城迁回南京了嘛,说不定你也能趁机回去了。”昨叶何宽慰道。

周德文却吓得连连摆手“还是别了。小老在这边好歹积攒了些产业,儿女也都已经各自成婚。再那么一迁一折腾,只怕又要从头来过。”他又叹道“家里田地早都分给别房族人,现在再举家搬回去,亲人都成仇人了。”

吴定缘暗嘿了一声。这道理跟南京那班官员差不多自己占得的好处,突然来了别人要分走,换了谁也要滋生不满。

“这么说,你觉得不该迁都喽”

周德文下巴上的赘肉抖了几抖“我们升斗小民,不懂那些军国大事,只求个安安稳稳。迁都啊、废漕啊什么的,又得是一番大折腾。上头打个喷嚏,下面就得震上个三天哪。”

这种没态度,也是一种态度。从汪极到周德文,从南京那群官员到孔十八,这一路上不愿迁都的人可真是不少,看来那位太子爷就算侥幸登基,要面对的麻烦也少不了。吴定缘暗想,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他给自己找了这许多事端,头疼一下也是应该的。

这辆马车行得迅捷,差不多酉正时分便碾过了卢沟桥的桥面,不一会儿便抵达了京城外城。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透了,浓云遮得一丝星月都看不见,空气里的湿气却越浓郁,又一场暴雨可能随时会泼浇下来。

周德文告诉两位贵客,北京城乃是效仿南京与中都凤阳格局所建,分为紫禁城、皇城与外城,外城近似于一个方形,四周分有九门。他们马上抵达的,即是南城西侧边角的宣武门,在前元也叫作顺承门。

吴定缘颇为意外“前元原来前元在这里还有座城”周德文笑道“如今的整座京城,差不多就是盖在元大都旧址上,格局都差不多,只是往南挪了一里而已。”

吴定缘在马车上抬起头来,努力从黑暗中去分辨眼前这一座大城的轮廓。从五月十八日起,他的人生里就只剩下一个词,那就是“京城”。一切努力、一切抗争、一切辛劳与拼搏,都是因这一个词而生。

作为金陵人,吴定缘始终存有一种好奇它究竟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才能够从金陵手里夺走大明最荣耀的头衔。

可惜此时光线实在太差了,他只能勉强看到眼前是一座晦暗不明的高大城楼,这应该就是周德文说的宣武门。以这座六丈高的望敌楼为中心,向左右翼伸出去两道高约三丈的宽厚城垣,宛若山峦起伏。单就规模而言,确实在金陵之上。

不过在城楼的左边大概四百步开外,城垣的阴影陡然塌下去一块,像是被狗啃豁了一个缺口,零星几盏灯笼闪动,隐隐还有哭声传来,看来那里便是今天出坍塌事故的城墙段。

周德文探长脖子朝那边看了半天,不住地摇头叹息。他告诉两位贵客,这里之所以会被雨水泡塌,是因为在修建宣武门这段城垣时,在元大都的夯土城墙外面包了一层城砖。砖土不贴,所以一旦有大量雨水渗入,就会造成麻烦。

“这城下头有好几间屋子,我提醒过他们不要建在这里,可惜都图省事,没人听。这下子,怕是屋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周德文的语气里,满满全是痛惜。

说话间,马车到了城门口。周德文下了车,跟守门的士兵谈了几句,情绪似乎忽然变得激动。吴定缘警惕地摸向腰间铁尺,心里盘算万一暴露了,该如何突破入城。

谁知士兵们并没有拿下周德文,而是懒洋洋地搬开拒马,让开一条进城的路。周德文沉着脸回来,驾着马车穿过黑漆漆的城门洞子,进入城中。马车走到第一处十字街口,忽然停下来了。

“两位,小老只能送到这里了。”周德文带着歉意拱手。昨叶何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你还有别的事”周德文一指远处那段城墙的坍塌点,嘴唇微微颤“我刚才问了卫兵,真让我说着了。那下面五间庐舍、一个更铺,十几口子人全砸下面了。可那些城门卫的人,明明就隔着几百步,却不肯去救援,说是上峰严令不得擅离职守,真是作孽呀。”

周德文说到这里,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我见过太多坍塌事故,若马上去刨开,说不定还能救出好多人。守军见死不救,现在只有几个闻讯赶来的家属街坊,黑灯瞎火地冒着雨在刨土救人。可眼看暴雨又要来了,那点老弱病残哪来得及救人,只怕自己都要折在里头。我既然看见了,便不能视而不见,不然辱没了佛母平日教诲。”

昨叶何正要说话,吴定缘却把她拦住了“我明白,周坛祝尽管救人去便是,接下来我们自己能应对。”周德文感激不尽,抱拳称谢,主动把轻车上的两匹辕马解下来,连同雨笠、油披和灯笼交给两位贵客“敢问接下来你们去哪儿”

昨叶何道“万松老人塔。”她没提具体找谁,多少还是带着点提防之心。

周德文对京城极熟,想也不想便道“你们沿着这条宣武门里街往北走,会先看见一座写着“瞻云”的单牌楼,穿过御街就是长安街再顺着西大市街往北走二里地,能看到一座四牌楼,东边叫行义,西边叫履仁,醒目得很。万松老人塔,即在牌楼南边。”

他交代完路线,匆匆拜别,赶着去坍塌处救人了。昨叶何看了吴定缘一眼“掌教你可真是个老好人。”吴定缘道“接下来的行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就算不走,我也要找理由把他遣走。”昨叶何轻声一笑“掌教你找借口也是一把好手。”

两人翻身上马,抖动缰绳向北而去。

京城的街面布局,与金陵不尽相同。一条贯穿南北的大路平直而宽阔,两侧的建筑摆列严整,间距都是一般宽窄,形成一条条深邃的东西向小巷道。巷、路纵横交错,犹如围棋格子一样,一看就是统一规划出来的。虽然不及金陵自然,但规整中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势。

不过就繁华而言,这里实在跟金陵没法比。路旁巷间的植被十分稀疏,只偶尔可见几株低矮的松树槐树,与成贤街上那一片片艳绿润红没的可比。向街的铺面也远不及三山街、斗门桥的集市那般密集,门面都是一副模样,整齐中透着单调,少了些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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