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凌无双记得上一世她最后一次回家,是母亲的四十岁诞辰,在那之后,先皇病重驾崩,太子司马晔顺位登基为新帝,她也同时被册封为皇后,执掌凤印统率后宫,自此便再也没有回过侯府。
母亲偶有入宫看望她,可母亲怕自己礼数不周给她添麻烦,再加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多久便卧病在床,再未入宫。
她最后悔和愧疚的,便是直到母亲临死之际,她都没能见上她一面,是她这个不孝女,生前在乎那些跟她毫不相干的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却忽略了自己最亲的家人。
这一世,她凌无双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更不会拿规矩来压人。
不管太子同意与否,凌无双带上珍珠、红玉搭乘东宫的马车即刻就回了侯府,一路上珍珠和红玉在她耳边唠叨个不停,活像宫中的教条嬷嬷,凌无双依着靠垫任凭她们说得口干舌燥,但笑不语,把两个丫头气得够呛。
“太子妃,您倒是说句话啊,不然奴婢便让车夫调头回去了。”
见珍珠准备掀车帘叫车夫,凌无双这才发话道,“回去?回哪儿去?我的家在侯府,不在太子府。”
“太子妃——”两个丫头俱是被她的话惊骇住,“这话您怎么能说出口!”
“好了。”凌无双打断她们,佯装不悦,“主子的决定,你们身为奴婢的不能干涉,这,才是规矩。”
她的话霎时就堵得俩丫头哑口无言,心里却是犯嘀咕,平日里主子要求她们及时指出她的言行举止哪里不妥,为何今日主子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若不是她们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侧,真叫她们怀疑,眼前的太子妃是有人冒充的。
面对两双满含幽怨的探寻目光,凌无双心中有些发笑,她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的际遇,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够像她这样重活一世,不管怎么说,她都同从前的自己不一样了,两个丫头跟着现在的她,心里有疑惑在所难免,只能慢慢让她们主动习惯她如今的行事风格。
侯府离太子府不远,由于没有提前打招呼,母亲和兄长并不知道她要回来,现下朱色大门紧闭,门庭冷清,看上去竟有些萧瑟凄凉。
是了,自父亲战死之后,京都之内的高门世家就再也没有同他们来往,直到她成为太子妃,那些牛鬼神蛇又恬不知耻地妄图攀交,母亲和兄长自然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脸,也不想给她添麻烦,遂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上门自讨没趣。
她回想着上一世,母亲和兄长无时无刻不在替她着想,可她自己,却是连累了他们无辜丧命。
鼻尖一酸,竟是双眼发红流下泪来。
“太子妃!”
身边的俩丫头神色担忧地上前扶住她,她们极少见到主子哭,就连出嫁当日也没有,现下见主子突然流泪,顿觉手足无措。
“无碍。”凌无双用指腹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吩咐道,“去敲门。”
面容苍老,满头华发的管事忠叔打开大门,见到凌无双时,神情有些激动,一双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矍铄有神,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姑娘,您回来啦!”
珍珠急忙纠正道,“外公,您怎么又忘了!您要尊称太子妃——”
她还未说完,凌无双便制止了她,并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忠叔那双枯瘦如柴的手,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忠叔,谢谢你这些年以来对我和爹娘兄长的照顾,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最尊敬的长辈,是我的家人。”
听到凌无双的话,忠叔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睛倏然落下泪来,他哑着嗓子,什么话都说不出,竟是低声抽泣起来。
凌无双知道,自己以及侯府对忠叔的感激和肯定,才是忠叔在临终之际最想听到的,按照上一世的轨迹,今年立冬一过,便是忠叔的大限了,她多么希望,他能一直活着,可是她也知道,人一旦老了,就总会面对死亡,而忠叔这般年纪,已然是高寿了。
侯府不大,格局简单,下人也不多,除了忠叔,也就只有伺候着母亲的白嬷嬷,伺候着兄长的小厮君宝,以及厨房的庖厨袁伯。
白嬷嬷是忠叔的女儿,是袁伯的媳妇儿,也是君宝以及珍珠、红玉的母亲,都是家生子,感情深厚,侯府里的人就是这么简单而干净,不像那些世家大族的后宅之中,有太多龌龊和不堪。
凌无双进屋时,见母亲林氏正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诵经礼佛,这是她母亲的常态,从前父亲在外征战沙场,她一介女流做不了什么,就只能跪在佛前替他祈福,一次次父亲死里逃生,让她坚信冥冥之中有上天保佑,然而父亲战亡那一次,母亲手中的佛珠断落,她一直责怪自己,是她不够诚心,是她没有仔细检查佛珠,才让父亲遭遇不幸,这也成为了她长久的心病并引发了心疾。
看着母亲单薄消瘦的背影,斑白的头发,凌无双红了双眼,嗓子刺痛,她终于见到了她的母亲,还活着的母亲。
“娘!”
突然而来的喊声吓了林氏一跳,她转过身,看到凌无双后,神情诧异。
“芮晗?”
林氏用手杵着地面欲站起来,可双腿跪坐太久,有些麻,想站起来竟有些艰难,凌无双急忙上前扶住她,这才让她站稳了脚跟。
“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