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因一听,自然有毛遂自荐的打算,可碍于他现在用着杜宣缘的身份,先前是鬼使神差了,才答应杜宣缘随军,而今再在营中抛头露面的……也不知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杜宣缘却似无意间扫了他一眼,忽然带上些喜意,道:“小陈太医医术卓绝,又要随我一块去的,不知你可愿帮这个忙?”
陈仲因一怔,张张嘴却愣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自然是愿意的,可、可要跟营中那些人接触……
杜宣缘又笑着抓住他的手,带着些恳切道:“也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只请你帮些忙,求求了陈太医,也不是请你一个人包圆,只帮着为那些士卒们看看伤。”
陈仲因招架不住,连连应“好”。
听他答应下来,杜宣缘才彻底松了口气,她可是真的担心陈仲因跟着安南军到了苍安县还足不出户,若是如此,她又该如何验证自己的猜测啊。
陈仲因这个人,怕给别人带来麻烦,又怕亏欠别人,很少主动要什么、做什么……只要知道这些,还怕不能将他吃得死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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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军营中的士卒们今日收拾了一天东西,后日便要拔营出征。
夜幕降临,士卒的营帐中灯是奢侈物件,大家多数时候都是借着一点儿月光行动。
半梦半醒的士卒被身边辗转反侧的动静搅和到难以安然入睡,咂摸着嘴含糊问道:“高淳刚你做什么?”
——取字终究是读书识字的人乐意附庸的事情,对于军营里这些斗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而言,能知道“狗蛋”、“铁柱”这种名字很是羞耻、改个朗朗上口的寻常名字就已经不错了。
杜宣缘那份文书里也只有十个人的名,对他们也无字可称,便没什么有礼、无礼的。
但高淳刚是有字的——他前半生身处的环境叫他即便在安南军中已经潜伏了数年,也不能在旁人直呼其名的时候心无芥蒂。
好在夜色朦胧,没人瞧见他皱起的眉头。
他没好气地踹了脚身边之人,粗声粗气道:“背痒痒,挠挠!”
那人恐怕是困极了,懒得与他计较,嘟囔几声后翻身继续入睡,没过多久便传来一阵鼾声。
但高淳刚睡不着,他说着“痒痒”,可实际上却是四肢的肌肉正在不听话的痉挛着,像是每一根经脉都霎时间拧作一股,疼得他根本无法入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照理说凭他的身体情况,同样的体能训练,没道理他会比那些普通士卒们反应还大——也许大家都有这等痉挛的情况,只是好面子不会当众说。
高淳刚也暗自里找其他军医瞧过,只说他是身体疲乏,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
可其他人都没停下训练,更何况他这个因藏巧时时偷懒不能完成任务的人?只得咬牙继续练下去,眼见着旁人越练越壮,他反倒时时力不从心起来,实在怪哉。
月光不知何时暗淡了不少,那钻心的疼痛终于缓和许多,高淳刚粗喘几声,扑棱着钻回被里,全然不顾身旁被他叨扰的熟睡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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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随军往苍安县去,杜宣缘今日竟照旧为太后问诊。
只是逗趣的闲话少了许多,口中一刻不停地嘱咐着太后保重身体,各种将养调理的注意事项都不带重样的。
太后听着不烦,反而觉得好笑,她瞧着她的“陈卿”眉间轻蹙,忧心忡忡的模样,也生出些淡淡的怅惘来,带着护甲的柔荑轻拍杜宣缘的肩膀,道:“哀家晓得了,总是有左右提醒的。仲因呀,你年纪轻轻的,怎生出这般爱操心的性子?”
杜宣缘扯着嘴角,说着笑语来冲散心中的忧虑:“这不是怕此去再返,太后娘娘便不记得微臣了吗。”
太后哼笑一声,道:“你为哀家做事,哀家恐怕是要时时刻刻惦记着你呢。”
她说着,又喃喃道:“倒也确实,陈卿如此得哀家心意,你此去数月,日日叫太医院那些无趣的家伙们给哀家请脉,真是难捱。”
杜宣缘目光闪烁了一下,带着些犹豫之色。
“嗯?怎么?”太后睨着她问道。
杜宣缘像是下定决心般道:“娘娘,微臣斗胆举荐陈三为太后请脉。”
“哦?”尽管过去几个月,但太后显然还没忘记这个叫“陈仲因”一力担保的人,“看来陈卿对此人甚是亲厚啊。”
杜宣缘摇头,严肃地说:“举贤不避亲仇,更何况若是对此人一无所知,又怎敢举荐给太后娘娘。”
“好。”太后笑着颔首,“哀家记下来,只是你这朋友若不合哀家心意,哀家可不会因你对他多加照拂。”
杜宣缘郑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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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当日,陈三与张封业兼太医院医使来同杜宣缘送行。
辎重与军队在前,杜宣缘所属的医官是零散后勤队伍,带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落在后边。
皇城这儿的安南军不是主力,他们皆是轻装上阵,早已出发半个时辰有余,只留下那十人伴杜宣缘左右。
陈仲因骑术不精,杜宣缘另雇了车马,其上还顺便带着医官们的行李用物,只给陈仲因留了一块落屁股大小的地方。
而杜宣缘正在外边同朋友道别,她看张封业神情恍惚,向陈三瞟了一眼,陈三便露出个笑,趁无人时对她轻声道:“昔年与他有婚约的女子丈夫重病,趁秋收结束带丈夫回皇城求医来了。”
杜宣缘了然——即便张封业多年抗逆父亲,技艺不敌从前,但当年也是能凭自己年纪轻轻便考入太医院的角色,专业水平肯定没得说;至于太医未经派遣不得擅自为他人看诊也是空话,学得一身医术,私下为家人朋友看病,难不成皇帝还要派人来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