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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可陈竟照旧是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陡阴,森森地低头,先看一眼他爷显得肩宽腿长、倍儿有精神的军官打扮,且从前兜捻出一根金链——

正是上回周兄遣伙计送来的瑞士乌利文金表,想来是他爷装腔作势,学的西洋人作派……不过以他这好孙子对他爷的了解,他爷这土鳖未必想得到崇洋媚外这一层,约是模仿的不知哪位举人老爷的新青年儿子的派头。

可王胜仗这小子没准属雷达的,还没回头一瞧,笑脸已赔送过来,“连长,您有吩咐?是……咱这车坐得不舒坦?”

陈竟扫一眼车外的傍暮,从扣子上拽下表链塞回兜里,“我叫你回头了?没叫你就给我把头转回去!”

料想得不错,今日果真又是赴宴。下了小汽车,打眼一看,好一栋十分派头的法式大饭店,柱子根根笔直,一排锃亮的玻璃小窗,扇扇放光。殖民地穿破衣的讨饭孩子露着一根根肋条骨,挺着大肚子、张大眼珠子看着来来往往的一辆辆小汽车。

陈竟一头叫人带路,一头取出他爷的配枪,匆匆往枪袋子里一摸……空的。不但上回他留给他爷的纸条没了,他爷更没给他留回信。春梦了无痕,噩梦也无痕。

陈竟心里一怅,偷摸掐自己一下,他妈疼得龇牙。

照王胜仗所说,周兄盛情难却,特从天津卫利顺德请来两位洋师傅,与几位西贡数得上号的华商一起宴请他这位好弟弟。这等人情往来,陈竟心里门儿清,不过喝酒是喝酒,办事是办事,他这好孙子只管夜里喝酒,他爷白日里办事,他就不掺合了。

果不其然,行酒至深夜。陈竟喝得昏胀,再捺不住,找借口独自出到露台上来,卷了根旱烟,无师自通地抽了几口——果真用的是他爷的这套肺管子,不但不呛口,却恰如旱地逢甘霖,通身上下登时就舒坦了。

不过没料想到,一根旱烟还没抽完,周兄竟携着那位油头粉面、会说北方官话的伙计来寻他了。只见周兄胁下夹着张折起的羊皮纸,周兄先转给伙计,再由伙计恭恭敬敬地交托给陈竟,“长官,这是我家老爷找人打听来的南洋人鱼图。”

陈竟闻言一惊,南洋人鱼图?!还有这等东西?可不知是不是他爷与周德斐早商议好的,因而把住面色不改,只眉头皱顿,把“南洋人鱼图”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一张南洋地图,在菲律宾群岛以南、婆罗洲以北的海域打了几个红叉。

按照现代地理知识,陈竟认出这是在苏拉威西海域。

陈竟道:“这几个红叉……是人鱼的活动海域?”

伙计道:“长官您看,小的给您用中国字标好了,我家老爷花重金从一伙虾夷人嘴里打听到,近几年这个时候,也就是七八月份,都会有母人鱼和小人鱼洄游……您要抓人鱼,往这几个红叉这赶,肯定落不了空。”

说罢,这伙计压低声音,凑近陈竟道:“您要是不想费功夫,届时从虾夷人手里头‘借’几条人鱼也成。”

陈竟一愣,慢几拍才听明白,这个“借”的意思不会是抢吧?

他哼出一声笑,“那你说说是怎么个借法?”

但伙计笑笑不说话,只继而道:“长官,人鱼是稀罕宝贝,您是有识之士,您去捉是应该的,可要落在虾夷人这伙东洋蛮夷人手里头……叫他们活活剖开吃了,那不是白白瞎了吗?”

陈竟闻言脸色骤变,“你说什么?!虾夷人捉人鱼是捉来吃的?!”

可伙计已是习以为常,不过对虾夷人,亦有微微的嫌恶与轻蔑之色,同陈竟笑脸相对道:“虾夷人连人都吃,何况是人鱼?听说东洋还有什么吃人鱼长生不老的传说,想来是没教化的野蛮人说辞……寻常的渔民是不敢与虾夷人打交道的,长官您若要与他们打交道,也定要留心些。”

夹着“南洋人鱼图”回到下榻的饭店,陈竟这心事重重的程度已是更添三分。

与周德斐临别前,陈竟问过林小姐如何,但不料周德斐脸色不太好,竟说林小姐偷偷寻亲去了,已坐船离开了西贡……既然贤弟问起,是否要找人去把林小姐找回来?四海虽大,但林小姐一个弱女子,能去的地方,想来也没有几处。

陈竟立刻说不必,他与林小姐不过露水情缘,并没有情意,便就此把话题带开了。

于林小姐,陈竟是同胞之情、可怜之意,但于他爷相好,陈竟真是……已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原先只想着怎样和他爷相好撇清关系,如今好了,已更加一条,要忧心他爷相好会不会叫虾夷人捉去吃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如今看见的、听见的一九三零年的光景,也许都是“进化号”拍摄到的那条人鱼捣的鬼,叫他做的一场噩梦,不论他做与不做,都不会改变什么……可陈竟仍禁不住要想,后来他爷与他爷的相好怎样了?

是好好地一拍两散了?还是闹得难看,但也算一拍两散了?还是说……甚至没等到他爷回国与相好一拍两散,他爷相好就在南洋死掉了?

陈竟心事重重地去盥洗间洗了澡,换了衣裳,先特地去锁了窗、锁了门,揣着他爷的宝贝枪和才得来的“南洋人鱼图”,才要打开床头灯,要到床上细细读一读,却不料一只大手从被窝里一伸,压住陈竟胸膛便把他往床上拖。

一回骇二回惊三回麻,陈竟还来不及拔-枪,脑袋已更快一步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喉咙眼一哆嗦,压低声音道:“……宝贝?”

他爷相好的两条手臂有如两条铁索,把陈竟直捆得好似天庭里舔面的狗、啄米的鸡,继而狂风骤雨地吻他。陈竟再是尊老爱幼,再是听天由命,叫男人……雄性人鱼压着亲,肚子里仍他妈是直冒邪火,他还真就想不明白了,这到底是算噩梦,还是算艳梦?怎么每回过来,都是他爷和相好房里头的这码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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