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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第2页)

  晏待时正在吃生鱼,嘴角流红。

  他越过文鸢,踢开晚馆大门。门外的人已经跑了。馆前雪脏,红根草被人拔光。

  晏待时对着凌乱的草木大嚼鱼骨。文鸢接到半臂鲜血,连忙手脚兼用,从他身边爬开。

  她躲在大柱下,借着拾级而上的光,偷看晏待时:他贲张又欣长,体躯历经磨难,返璞一般,又很苍白;仰头吞咽鲜血时,眉峰下的眼冷漠地看雪天,某一刻忽然不敛锋芒,去看文鸢。

  文鸢心惊肉跳。

  晏待时每日的食物从水土中来。他生吃鱼,偶尔还活剥蛇蝎,吃完以后,往腹中灌冷水,顺便洗净血腥,再回到石像中睡觉。文鸢将他看作某世的饮血神明,一见他起身要赴池水了,就往殿柱后面藏。

  文鸢其实饿得很厉害。

  她不敢跟晏待时说,就挑荧惑守行的晚上,推开门,伏在铁一样的地面,寻找红根草。

  “我的话有道理吧,草木留根,就能生生不息。”江玉绳坐在不远处的造石上,和文鸢打招呼,吓人一跳。  惊吓之余,文鸢赶快去关馆门,生怕吵醒晏待时。他刚刚还在匀称地吐息。

  江玉绳已来到她身后:“让我好找,原来你住到晚馆来了。和晚馆的人相处如何?我见你面黄肌瘦呢。”

  江玉绳秀气,背着背篓,满身都是冬青香。文鸢没有吃致幻的野果,却像回到了那段日子,又恢复一些记忆。

  她戒备江玉绳,另一种亲近的渴望又让她困惑。江玉绳便主动抓她的腕。

  文鸢连连后退,手里被他塞入一个枇杷。

  “以前都不怕我,现在是怎么了?”江玉绳不久留,“饿的话,尽可以白天来找我,夜中多睡,不睡人会虚浮。”

  江玉绳重新开始与文鸢分享食物。

  文鸢受他帮助,吃下枇杷和冬青果,脸颊褪去饥黄,升起健康的月季色。

  只是每次去粟馆,她都像做了错事,尽量避开晏待时。晏待时视若无睹,继续茹毛饮血的生活。

  江玉绳稀奇得很,总是向文鸢打听:“他吃生肉吗?也难怪,他身量太高大,如果像我们这样活着,三四日就饿死了……欸,你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文鸢正在吃枇杷,闻言噎了一下。

  直到下午回去,她喉头的哽意也没消掉。

  晏待时躺在人狮像上,文鸢躺在人熊像上。她咬了两三次腮:“恩人,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晏待时没有回答。

  文鸢便抬不起头,翻到人熊像的另一面。

  她在悔意中熟睡。晏待时却无声无息地起来,向粟馆的喧哗而去。

  过去的四个月,晏待时从未出过晚馆。他身份特殊,又是唯一一个走北门过高飞阙入宫的囚徒,来到灵飞时,手脚还穿着孔,血流成注,见不得人。灵飞宫中近九成人到死也不知,极北的僻处,有这样一位可称利器的男子。

  他站在粟馆门口,立刻引葭散真人的大叫:“有天将,天将夜渡!”

  江玉绳正在编席,未见其人,已经明白来者的身份。他高高兴兴地出去:“王……”却被晏待时掐住了脖子。

  雊扑上去,又被晏待时踢断肋骨——如果晏待时愿意动手,则获胜实在轻松,像人在旷野作乐。

  雊暂时不能动弹了,傅大涴吓得乱溲,葭散真人也捂嘴,躲到栾大身后。

  江玉绳在他手上,脸庞泛紫,还在勉强讲话:“你要为了公主杀掉我吗?哦,看来你尤其恨我呢。”

  “我不为他人。”晏待时收紧手。

  “这次可以为她,”江玉绳挑逗他,“你看公主尤物般的容貌身段,啧,她还是皇帝的女儿……如何,将我们都杀了,她也任你处置。”

  晏待时眉宇天生带一些嫉恶。江玉绳与他相视,更能确定他的身份。见他冷冰冰地看自己,江玉绳讨饶:“当然,我玩笑的,干嘛打打杀杀呢?如今的日子很好,虽然出不去,住的好歹是宫殿,冷一点,饿一点,克服嘛,不死就行。你今夜不杀我,我会感激你的。”

  晏待时这才松手,将他丢向假山。

  江玉绳听到耳根处有钝声。手肘断了。

  他挣开来帮忙的葭散真人,垂着断手:“义阳王子!”

  晏待时已经走出几十步。

  “你有万夫勇,为何不早早杀了我们,早早出宫?”江玉绳疾呼义阳王子,追至离晏待时三步远的地方。  孤轮在天。江玉绳看到晏待时笑了。

  “怎么,我说的不对?”江玉绳也跟着笑,由于手肘的剧痛,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灵飞宫中人人求生,谁不想出宫自由呢?难道王子不想吗?”

  “不要用后梁的公主来探我,”晏待时没有直面他的问题,反而下了最后通牒,“旧事上心,我会将人杀光,切记。”

  江玉绳浑身抖,一只脚在半倾的背篓里:“这样凶残……那么,我将公主领回身边咯。”

  晏待时已经走了,踩着落雷声。

  冬季落雷很罕见。第一声雷引鸫馆门前的大火,带走了赵将,第二第三声雷紧接着来,在宫城里四处点火。息再驱象奔走,象蹄顿地,撼动邻县。

  县人不堪吵闹,终于组织起来,向豫靖侯诉苦:“我君要为百姓做主,惩罚一下跋扈的灵飞令。”

  豫靖侯何尝不想。他听说息再对文鸢冷漠,险些让文鸢死在三日的大雨中,则夜里做梦都在挖息再的心肝。

  只是息再如今最得后梁帝爱,豫靖侯竟动不了这位平民出身的九卿。他觉得颜面全无,便不回应县中子弟,一个人暗暗地想办法。

  皇帝不能指望,冯太主也不能指望,先父的党羽没声,豫靖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属下见他苦恼,便提建议:“不如去拜访楚王,向他讲明省中的事。楚王是储君,说话有分量,再者来日登阶,管他什么息再,都是楚王阶下之臣。”

  豫靖侯给了属下一耳光:“登阶?他出楚国都困难哪!皇帝制诏天下,令楚王久留封地,你当是让他留在楚地休养的?十二年未曾有宗室走过的楚国,如今我去走,你害我!”属下哭泣认错。

  豫靖侯心烦意乱,驱散左右,径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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