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三岁的小宝桂,路都尚且走不稳当,自然理解不了成人的话术。她指着黑白的电视机屏幕,一脸认真地对大人们说,“窝…窝以后要当,大明星!”
认真说话的模样看起来还奶呼呼的。
大人们笑着一哄而散了,留小宝桂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再长大一点,当宝桂五六岁,能够用言语清晰地表达自己意愿的时候,再遇到这样的问题,小宝桂会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们,“我以后要当大明星。”
这个时候,她的母亲王明佩女士,一名镇子上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就会过来拦住宝桂,对众人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
被妈妈搂着的小宝桂不敢说话,只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在妈妈和阿姨们中间滴溜溜打转。她觉得妈妈说的不对,她知道那是什么。
她父亲谭平正是镇子上公立初中的一名数学老师,一家人加上奶奶就住在学校分配的两室一厅里。
打宝桂记事起,爸爸妈妈就特别忙,经常要加班加点工作,所以小宝桂就由奶奶陈钦兰女士照顾。
在宝桂印象里,奶奶慈爱又平祥,小时候总喜欢窝在她的脖颈间吸一口,然后笑着打趣她说,咱家小宝桂身上怎么有桂花香呀。
父母都是老师,很看重宝桂的学习,对她的管教也很严格。自从知道他们不喜欢大明星之后,宝桂就再也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
只有和奶奶相处的时候,宝桂才会披上家里的小被单,在床上转几圈然后问奶奶,她漂亮吗?
奶奶会一边笑一边拍着手掌,漂亮漂亮,我们家小宝桂就是仙女下凡。
小宝桂被夸得微微红了脸,跳下床缩进奶奶的怀里,害羞得不敢露脸。过了一会,她又抬头问奶奶,奶奶,你说我以后能当大明星吗?
能啊,怎么不能了。奶奶说道,依奶奶看,你比电视机上的女演员好看多了。
七岁的小宝桂最听奶奶的话,也最相信奶奶。
等上了小学之后,宝桂就少了很多这样玩耍的时间。她每天不仅要上课,还要上补习班,周末还要去参加妈妈给她报的兴趣班。
有一次周末,宝桂想和同学去玩。可是当她对妈妈说了之后,妈妈脸色一变,连声说,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报这个班花了多少钱吗,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宝桂低头,看着帆布鞋白色的鞋头上沾染的泥土,缩着脖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可是很多时候,宝桂看向电视剧,眼里满是憧憬。她喜欢那种被注目的感觉,喜欢极尽努力去演绎另一个人的人生。
在父母强权下,她不得不将这种憧憬压在心底最深处。
窗外的小鸟飞过,只留下寂静的风声。
从无声妥协的那一刻开始,宝桂失去了她的童年。
她甚至不愿承认那是她的童年。
那充其量只是一部人为编排的皮影戏,而她是父母手中的皮人傀儡,上下划动,草率过完这几年。
不负众望,宝桂打小就很聪明。
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她的成绩都名列前茅。高考的时候,她最终以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被b大中文系录取。
得到录取消息的那一天,宝桂看见妈妈抱着爸爸在哭,嘴里说着,我们的付出终于有回报了。
可是宝桂低头看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除了忍下心中将它撕碎的冲动之外,毫无波澜。
她就像一棵小树一样,被他们精心浇灌着长大。等她长成参天大树时,他们就拍拍她粗壮的枝干,向过路的所有人吹嘘炫耀。
宝桂觉得她也像一朵花,一条鱼,一只猫,可是唯独不像一个人。
去了遥远的b市上学,宝桂终于松了口气,像笼子里放飞的鸟一样,她开始找到了自己的天空。
宝桂参加了戏剧社,大学四年参演了不少戏剧舞台,参加了阅读社,然后用闲下来的时间在学校附近做兼职。
她本以为人生会由此而改变。可是大三那年,父母打过来的一通电话又在一瞬间,将她从天堂扯到地狱。
妈妈在电话里说,让她毕业后就回老家的镇子上考个公务员,找个本地的对象结婚,还能就近照顾他们。
王明佩女士说了很多、很久,将宝桂的眼泪说的愈发汹涌。在她停下来的时候,宝桂带着哭腔地说,“我不想。”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王明佩女士的声线一下上扬,尖利几可划破晴空,再轰隆隆地在宝桂的人生里下一场雨。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宝桂又听了一遍抚养子女的苦难经。同样的话术已经来来回回听了十几年了,宝桂靠在电话亭里,只觉得身心疲惫。
大四,在同学们各自为前途奔波劳碌的时候,宝桂只感觉自己的人生被乌云所笼罩。
她下了很大决心,才在毕业前夕给父母打这个电话。
她说,她不愿再活在皮影戏里,做你们的傀儡。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也想要为自己活一次。
她会去当演员,而不是回老家考公务员,然后如同傀儡一般过完自己的人生。
父母很生气。他们没想到一手养大的乖女儿竟会叛逆至此,他们始终不敢相信这是宝桂会说出来的话。
并且他们还放话,她要是不回来,就会断掉她的生活来源。
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宝桂早已心意已决,她挂上电话,干净利落的动作,像一刀斩断了皮影戏里操纵人偶的线。
后来宝桂四处去投简历,可是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很少有公司会给她发面试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