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奇异宝、金银丝帛,数不胜数。
谢神筠在刹那间分神,想到了梁蘅。
梁蘅虽为医者,却是个极其刻薄冷情的人,她最开始定下梁行暮和沈霜野的婚事,不是出于什么慈母之心,而是单纯地觉得梁行暮是个累赘,影响她游历各地医治疑难杂症。
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个宝,把她嫁到沈家沈霜野就该感激涕零。
就像是一开始定下这桩婚事的起因,不过是某天她看到沈霜野,然后就对陆夫人说:“你儿子挺有意思的,给我当女婿吧。阿暮性子太弱了,跟着我不合适。嫁妆我没有,聘礼你也不用出,你要愿意我这次就把她留在你们家,等他们成亲的时候你写信让我来观礼就行了。”
让陆夫人哭笑不得。
那些细枝末节如云烟俱散,谢神筠记不清了。
她微微笑起来,摸了摸李璨的头,温声道:“你什么也不必送,阿姐什么也不缺。”
“裴元璟今次任铨选省眼一职,过后就该再往上提一提了。”太后叹息似的看着谢神筠,“你父亲的意思竟是还想要他外放去几个上州之地熬几年资历,哀家可不愿意,你就留在长安,陪着哀家。”
裴元璟从前唯一的缺点便是东宫属臣,但是在东宫后党相争的数年里,他却变成了中间的缓和地带,如今李璨登基,他的立场自不会再有摇摆,于是这唯一一个让太后不满的点也消失了。
“我都听圣人的。”谢神筠道。
太后又与李璨说了几句话,道:“送陛下去麟德殿吧,勿要耽误功课。”
太后虽然揽政,但也是按照帝王之道来教养儿子。李璨一去,太后便让人收起了案上的文书,道,“你把张静言送出了长安。”
郑镶如今高升做神武卫将军,负责宿卫宫禁,随侍在太后身侧,闻言上前一步,道:“是臣有负圣人命令。”
谢神筠默不作声地看过郑镶,迅速梳理出前因后果。
郑镶设局伏杀她和张静言的事自然不能让太后知晓,但那日他奉命送张静言出京,之后梁园被烧、谢神筠失踪,他该如何向太后回话?
……自然该是说郡主发现了张静言的身份,带走了他。
谢神筠只微微垂首,便听太后叹息一声:“你若是愿意,也可以让他留在长安,等你成亲之后再走。”
“不必了。”谢神筠在这时淡淡道,“总归是要走的,况且张静言是已死之人,本来就不该活在世上。”
太后默然。
原本张静言这个人本身就是端南水患案中活着的证据,太后决容不下他,但她还是放过了张静言。
“到底是……”太后端过茶,道,“离开长安也好,不必再回来了。”
——
落日西败,谢神筠近来不住宫中,宫门落钥之前必会出去。
郑镶送她出宫。
“……郡主。”郑镶咬着牙,低声道,“你不该放过张静言的。”
宫人都离得远远的,无人敢窥伺他们的谈话。
“我不用你来教我做事。”谢神筠冷淡地说。
“谢——”郑镶生生忍了下去,杏子林中他没有杀掉张静言和谢神筠,此刻他们就仍是一条船上的人,谢神筠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但他不是。
他要的是权势富贵,还有身家性命。否则当初他就不敢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那时张妙宜死了,而郑镶也染上了疫病,九死一生,若他当真死了还好,可他偏偏活了下来。
若他独自回了长安,皇后不会放过他的。
郑镶自然不甘心。为了不被皇后责难,也为了他的富贵青云,便从洪州府带走了梁行暮,将她充作皇后与张静言的女儿。
皇后果然没有发现。
郑镶要杀张静言,便是因为张静言一旦认出谢神筠不是他与皇后的女儿,将此事捅出来,那他不仅是官位到头了,命也到头了。
“郡主,你得清楚一件事,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张静言活着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数日来的焦躁都被郑镶压下去,但在此时又有隐约浮现的迹象。
“谁说对我没有好处?”谢神筠半点都不在乎,她在暮色里轻飘飘地笑起来,“郑镶,你以为张静言是为什么要改头换面成章寻混进庆州矿山?他在查端南水患的案子啊。”
郑镶背后一凉,头皮倏然炸开。
谢神筠轻声道:“死在洪州府的人可不止是我阿娘,你不会忘了吧?”
“郡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郑镶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忘了,你的母亲是大周太后!”
谢神筠的母亲是太后,也只能是太后。
“是吗?”谢神筠忽地微微一笑,“郑统领许是记错了,我如今这位母亲是荀夫人,出自颍川荀氏,是荀司空的亲妹妹。”
郑镶僵住。
荀樾。被勒死的荀樾。
“张静言想查荀樾的死。”郑镶喃喃道。
谢神筠没有否认,而是说:“你看,郑镶,你怕不怕?”
郑镶忽而笑起来,神情阴狠,他其实生得俊秀,玉面红袍,竟有种狠辣的艳丽:“该怕的不是我,勒死荀樾的也不是我。”
“谢神筠,你别忘了,是我救了你!”郑镶道,“倘若不是我,你早就和荀樾一起死了。”
“是啊,我谢谢你。”谢神筠神色温软,声音也轻柔,“我很感激你们的。”
最后一缕余晖也被宫城吞没了,谢神筠立在夜幕之中,愈见神清骨秀,但她肌骨冷白,冲淡了眉眼的秀丽,只剩让人不敢直视的森寒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