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定了定神儿,犹豫地冲着屋里喃喃地说:“实在不行,就,就保大人吧。”
那个年代,女人生孩子就是在过鬼门关,尤其是遇上脐绕颈、臀后位等难产时,十有八九是母子双亡。
屋里没有再出一丝声响,安静得有些瘆人,阴冷的晨光从窗棂斜射进来,漫洒在娥儿像草纸一样蜡黄的脸上,娥儿紧闭着双眼,已经被疼痛折磨地精疲力竭没有了一丝力气,汗水、泪水和着草灰将头和被褥搅和得污秽不堪。二婶儿拿起浸过热水的棉布巾轻轻地将娥儿的脸擦洗干净,声音颤抖地说:“娥儿啊,二婶儿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忍住喽,当娘不易呀!”
听到二婶儿的话,已耗尽力气的娥儿缓缓睁开眼,微微转过头环顾一遍围在身边的大婶大嫂们,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二婶儿啊,一定要保孩子,给虞家留个后。”
大嫂跪在炕头搂着娥儿的头“呜呜”地低咽着,围拢在炕边的女人们也跟着哭泣起来。二婶儿恶狠狠地骂了句:“闭嘴,哭个鬼呀。”又冲着身边的女人们说:“都给我按住了。”然后拿起剪子冲着娥儿的下身狠狠地绞了下去。
随着“啊——”地一声惨叫,娥儿的下身被绞开了半拃长的口子,二婶儿双手深探进去一把将孩子扽了出来。
当听到孩子“哇-哇――”的响亮哭声,士臻“噌”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进里屋,只见二婶儿正将满身是血的婴儿剪下的脐带打上结,用小被儿紧紧裹上。
“瞅瞅吧,是个俊丫头。”二婶把裹严实的孩子递到士臻面前。士臻接过孩子没顾上看一眼就递给身后跟进来的大哥,然后急着问:“娥儿咋样?”
只见炕上的娥儿毫无声息、瘫软地躺在大嫂的怀里,脸颊腊黄没有一丝血色。大嫂将手放在娥儿的鼻子下探了探说:“有气儿”。
大伙儿都松了口气,开始按各自的分工熟练地收拾起炕上炕下女人产后的物件来。士臻有些不知所措地搓起手站在炕边瞅着别人忙活,二婶儿吩咐说:“去,多搓点灶灰来”。
士臻赶忙出屋从灶膛里搓起一大簸箕灶灰端了进来,二婶儿掀起娥儿身上的被子示意他将灶灰轻轻倒进去。探过头的士臻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倒吸了一口气。娥儿身下的灶灰已被血浸成一大砣,鲜血还在滴达达不停向外流着。士臻忙问:“二婶儿,这,这血还没止住,可,可咋办呀?”
“唉,熬着吧,能熬过今天兴许就没事了。”
忙碌过后的大伙先后散去,只有老二和大嫂守在娥儿的身边。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娥儿身子下的血还一直在流,士臻将灶灰铺了一层又一层。
“哥,要不,还是求城里洋大夫来给瞅瞅吧,血这么流下去娥儿可撑不住呀。”老二来到堂屋和一直揣手候着的大哥商量。虞大想都没想“哎”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士臻忙说:“等等。”接着解开了紧裹着的棉袄,把缝在内层的布袋扯开,取出仅有的两块银元递到大哥手里说:“知不道够不够。”
虞大也没应声,接过钱匆匆地出了门。
雪后初晴,正午的阳光将灰白的窗纸透射成了金黄色照在屋内,士臻蹲在穿堂屋灶膛前默默地向灶火里续着秫秸,烧得滚烫的火炕和火墙将原本阴冷的屋子熏得暖暖的。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大嫂守在娥儿身边一刻也不敢离开。慢慢地,气若游丝的娥儿醒了过来,她痛苦地皱了皱眉微微地睁开眼,然后用尽力气问大嫂:“孩子呢?”
大嫂赶忙把放在炕头用小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已熟睡的孩子抱过来,凑近娥儿脸前轻轻地说:“瞅瞅吧,眼角可长呢,以后肯定是个俊闺女。”
娥儿吃力地转过头,眼睛盯在女儿粉嫩的小脸儿上看了好久,泪水慢慢地从眼角流了下来。士臻闻声赶紧进屋凑到娥儿的身边,轻声地问:“娥儿,还疼吗?大哥请洋大夫去了,估摸着一会儿就到。”
娥儿皱皱眉没有应声也没有看身边的丈夫,而是将眼神儿慢慢地瞄向撒满金色的窗棂,泪水沁浸着眼珠泛出了一丝丝明亮,好一会儿后,才将眼神儿转向身边的丈夫和大婶,轻轻叹出口气说:“唉,没能给虞家留个后。”
老二没顾上回避大嫂,抓起娥儿的手一边在自己的脸上磨搓着一边轻声说:“那怕啥,老大是闺女好,人言道先女后男,好运连连。头胎闺女二胎儿,金银满仓全和人儿。回头等你养养身子咱来年再生个大胖小子。”
娥儿微微咧了咧嘴角迎合着丈夫,然后无力地慢慢闭上眼睛。正当士臻准备从大嫂手中接过女儿的襁褓时,娥儿突然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丈夫用力一个字儿一个字儿说:“给,孩子,起个名吧。”
士臻立马爽快地说:“你一怀上我就想好啦,生个小子叫龙祥,生个闺女就叫凤荣,你说中不?”
“凤荣,嗯,凤荣。”娥儿呢喃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翘起再也没有收回去。
大嫂把襁褓递给老二,冲他乐着说:“抱抱吧,瞅瞅你的俊闺女。还是俺小叔子识文段字有才气,这名起得多好,凤荣好,龙祥更好。回头让娥儿再给你们老虞家生大胖小子,龙凤呈祥,咱虞家就全和啦。”正说着,大嫂忽然感觉出不对劲儿,赶紧趴下身子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娥儿的唇边,轻声呼唤着“娥儿,娥儿”
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后,大嫂才深深叹出口气说:“唉,没了。”
“没了?啥?没了?!”士臻不解地大喊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嫂赶紧抢过差点扔出去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苦命啊——,苦命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