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一共考三场,四书五经、五言八韵、策问及引政,三日一场,考完才可离开贡院。二月头京里刚下了一场大雪,还很寒凉。初八这日,温愈舒一再查检考篮,书具、碳火、干饼、小瓮等一应俱全,另外备一把熟白果。
衣物都是年前她给做的,单里衣的料子就费了不少工夫,是特寻了纺工纺的,要比寻常绵缎子厚实许多。又拿狐狸皮子裁了件合身夹袄,鹿皮靴子里也缝了软厚的棉垫子。
“冷不冷”
云崇青摇“你不要太过担心我。我火气旺,不惧严寒。”今年老天爷算给面儿的,考前下了雪,没来倒春寒或冻雨。这会凉是凉了点,但看天边艳丽的霞光,便晓之后几日天好。
每日共枕,她当然晓得他火气旺。但九天都要在简陋的贡院里熬着,又吃不好,再旺的火气也会给耗没了。温愈舒就是不放心,捏了捏他腕口,总觉衣还不够“炭不能多带,要是用完了,你也别跟朝廷客气,一定要问号军要。”
这话叮嘱了有十遍,云崇青笑着应道“好。”
“时候不早了,该往贡院那去了。”常汐面上微笑,但眼里满含担忧。
云崇青右手拎起考篮,左手牵着妻子。沐晨焕、记恩与莫大山等在東肃院外。莫大山不送学生到贡院,只是来道两句话。
“先生”两岁习字,三岁读蒙学,不及七岁开始悟四书,八岁得名师教,从此十二年不曾懈慢分毫。云崇青此刻心境平静如水,他满腹书文,又练功夯基多年,身壮神清宁,何惧会试
莫大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点点,抚须道“放手去考吧,为师待你金榜题名时。”
“学生一定不负先生厚望。”
云崇青让妻子留步,别了老师,与姐夫、记恩往外院去。记恩是第二回陪考了,沐晨焕还是头回“你姐姐焦心得几天没睡个整夜觉,今儿午后好不容易眯着了,我给她点了一炷安神香,现在还没醒。”
还挺乐呵,记恩已经能想到大芊姐醒来会是啥脸了“姐夫,要不这两天先你来守贡院吧。”他怕出人命。
云崇青也笑“两只虎呢”
“跟凛余在前院等。”
前院一溜排五个小子,从高到矮正身站立。沐二哥沐晨彬家两位小少爷几日前也从泊林回来了,瞧那脸黑的,就知在泊林没少淘。沐宁侯两手背后,手里拿着根小细柳。
“吸气下沉准备,一”
闻声,五个小子并着的两腿一下分开,蹲步捣拳出去,同时铿锵喝道“哈”
直至云崇青三人到,沐宁侯也没叫出“二”。不打搅他们,与侯爷拱了拱手,三人便头也不回地往府门去。
知道舅舅来了又走,大小虎眼神也不敢乱瞟,依旧冷厉地看向自己肉乎的小拳头,在心里默默祝祷舅舅文思如泉涌,一挥就成。他们五兄弟已经说了好,要一起去看他打马游街。
“二。”
“哈,”换拳再来,五人动作统一,其中仅凛余能击出拳风。
马车早等在了府门口,门房管事相送“小的祝舅老爷大鹏展翅乘风,扶摇直上青云。”
“多谢。”云崇青拱手回礼,上了马车,不过两刻就抵贡院。
天已近黑,贡院仍紧闭着,不少人等在场上,曹稳与郝山水早到了,逮见三人,忙过来见礼。有沐晨焕在,他们少言语,只神色上透着丝隐忧。几个同乡还关在狱中,两月多过去了,朝里似忘了士子静坐武源门那茬事。
日前公布会试总裁,人人以为的翰林院大学士周计满却不在列,由文华殿大学士谭立弥与礼部尚书丘山同担。此举引得不少举子审慎,众所周知,翰林院大学士周计满乃张太傅的表侄。
多少年了,翰林院大学士几乎是没缺席过会试、乡试。可这回整个翰林院却只摊着个副考官,说与士子闹事无关,谁信
咚咚,铜钟声响。贡院门从里打开,两列威严的禁军走出,众考生准备入场。有人报名“江寕费州府于树青。”
一唇上留着八字须的中年,提着考篮稳步走向入口。禁军眼不带眨地查检考篮,确定没问题,便让其进隔房洗身。
于树青乃建和十七年江寕省解元,今年二十有九,同云崇青一般,未参加建和十八年会试。
仅半刻云崇青就听到了自己名,左右看了看姐夫和记恩,弯唇一笑,便往贡院门走。看着禁军查检考篮,结束了随一号军入隔间。隔间里放了一大桶水,他被叫到得早,水还很清,只是没什么热气。
说是洗身,实则就脱光了简单地擦擦。主要是让禁军确定考生体肤干净,查衣物有无含带。乡试时经历一次,云崇青早有心理准备,不含糊地脱衣,在禁军跟前转一圈,然后擦身。
一旁的两个禁军反复查了衣物,没问题,便客气地让他穿起。收拾齐整后,云崇青随号军进入贡院抽号,地字壬,运气不错。凌太主说的,运道也是实力的一种,故从此科举都是考生自抽号房。大雍沿袭。
号房宽三尺深四尺,离臭号不近但也不远。他进入,先查看了角落的马桶,洗刷得挺干净,没什么味。拿出之前擦身的湿方巾,将号舍里的两块板细细擦一遍,上下砖托上的灰尘清一清。
现在时候尚早,考案要到凌晨才下。云崇青将一块号板铺在下层砖托上,开始打坐冥想。
6续有人入考院,天黑点灯。亥时逐渐宁静,偶有咳声。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云崇青起身去茅房,路上眼不旁视,三步一号军。茅房外排了几人,等了一刻,轮到他了。
从茅房出来,队已排长。回到号舍,他铺床眯一会。
子夜时分,当贡院开始散卷时,城北大牢,将关着的士子释放。没有革去功名,不少士子出了监牢就匆匆往贡院跑,痛哭流涕。顶着严寒,艰难跑到贡院,见重兵把守,人都瘫地上,久久不愿离去。再闻云记恩少时悲惨,那更是悔恨不已。
“何人在此喧哗,还不离开”禁军驱赶。
有人悲丧至极想触地一死了之,只牢中两月余,又一路奔走到此,早已精疲力竭。任由着禁军拖拽,泪如泉涌。三年啊,一生几多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