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应登见他去了,便向澄儿道:“这厮一向拐带妇女,你这妇人快走回家中,若家中有人做主,可去府衙投告。”澄儿含泪道:“若去府衙投告,须当庭折辩,岂不羞杀人,只好做罢,只归家去,再不出城便是了,望恩公为奴隐晦则个。”池应登叹道:“如此,你这妇人不可久停,去休。”澄儿道:“恩公也去休。”池应登道:“我必要与这厮们分个是非。”赵小郎道:“你这先生好不迂腐,少顷那厮便呼徒引众来拿你,岂是来与你论理哩。”柴进跳下马来,走来道:“先生高义,甚是折人。却不知你这妇人可愿投身柴进家中,妇女队中屈就个管事么?”澄儿早知是柴大官人,听了柴进此言,心中大喜,深拜一拜,道:“奴正在穷途末路,常思投缳自了,不料天降下二位恩公,救奴性命,庇奴余生,奴岂有不愿?大官人看顾,只是奴不知如何答报,殊为惶恐。”池应登向柴进唱喏道:“久闻大官人之名,今日何幸,得见高颜,大官人端的是仁义。”柴进忙回拜道:“常闻先生慈悲济人,柴进仰慕,久欲来访,不想今日有这般神妙机缘。”说罢,二人大笑起来。
柴进分咐胖大伴当先将澄儿送入城中。这胖大伴当领命,牵过一匹马,扶澄儿坐了,引著几个仆从左右护持著去了。柴进又命个小厮铺牵来一匹马,亲自拢住那匹马,执池应登手道:“闻先生常在宁寿观中施术济人,我等何妨去宁寿观中一叙,以解柴进渴慕之心。”池应登道:“大官人如此谦下,折杀小人了。”柴进笑道:“先生能助良善,正是忠义之人,便请上马。”池应登唱了各大喏道:“生受大官人美意。”便翻身上马,柴进也自骑了马,众多伴当、仆从簇拥著二人,投宁寿观而去。
待入了宁寿观,柴进言了来意,老道人闻听是柴大官人,欢喜不尽,忙叫烹茶,柴进也分咐仆从取来果盒,与池应登坐了叙话,二人甚是投机,相见恨晚,正说间,听庙外聒噪起来,原来是“没奈何”邹大引著一伙村汉寻来,见宁寿观外拴著马匹,便在庙外聒噪起来。
一个仆从跑入庙中,报与柴进,柴进与池应登一同来看,见一伙村汉,各执刀仗,围在庙前,当前一汉戴一顶破角唐巾,手拈一条哨棒,见柴进等人出来,便喝道:“兀谁打夺了那妇人去?敢是要寻死么?”池应登道:“正是我与官人救下那妇人,我便是太平庄池应登。”唐巾汉笑道:“这太平庄是个小庄,无甚奢遮汉,你这厮偏要来逞强。”池应登道:“我一向亦识得你这伙,你等不要做出事来。”柴进道:“不知你这汉可识得柴进么?”那戴唐巾汉听了,呆了一呆,踅身怒视邹大一眼,便丢了哨棒,向柴进唱了个肥喏道:“小人‘铁骨尨’朱七。邹大这厮未说大官人在此,小人一向听得‘肖旋风’柴官人大名,却无机缘投拜,不想今日相遇,请大官人恕小人冲撞则个。”柴进笑道:“那邹大强掳妇女澄儿,所图不过为几贯使费,我今不问是非曲直,只将这澄儿收归府中做个使唤,赍邹大些银钱,好汉你道可好?”朱七听了无奈,只得应了,不想朱七这伙中新收录一个关西汉,唤作“急火突”刘,他月前流落沧州,混在朱七伙内。这刘不识柴进,又性比烈火,便提一柄手刀叫道:“如今官人多如虫蚁,你这白面厮既要来开解,须知洒家是使惯金银的,将出一千两来说话。”赵小郎听了大怒,绰了一条勾枪,走来道:“你这泼鸟好大胆,在我家官人面前充作莽撞人,强索也须看个头路。”刘道:“洒家正是要扯这有须之人。”柴进站起身来道:“小郎且退。”赵小郎道:“大官人,小郎愿与这泼鸟见一阵。”柴进从腰间抽出一柄剑来,向赵小郎道:“我自有措置。”朱七有心要看柴进手段,又想磨折刘,暗忖他一个关西汉,若做出事来,也不干自家事,便假意劝道:“兄弟不可冲撞了大官人,休叫大官人性,那时便要捻弄你。”刘听了大怒道:“洒家是沥血长成,怕甚捻弄。”说罢,大吼一声。柴进道:“正要你这厮如此,不必威逼良善,柴进自和你见一阵。”刘听了,也不搭言,跳至柴进面前,挥刀来斩,柴进只一个侧闪,让过刘,疾如电光刺了他一剑,正刺在刘颊上,登时流出血来。刘中了一剑,凶性大,不顾命卷来,手中刀乱劈柴进,柴进却不慌乱,觑定了又刺一剑,这剑刺在刘肩上,刘握刀不住,却十分凶悍,将刀换在左手,又来战柴进,怎奈不是对手,又吃柴进在腿上连刺了三剑,这几处虽不致命,怎奈刘失血多了,头晕目眩,心中著慌,立不住身,跌翻在地,柴进冷笑一声,将剑掷于赵小郎,仆从忙掇来交椅,柴进便在交椅上坐了。
柴进、刘二人这番厮斗,只是七八个回合,那刘身上却频频见血,朱七一伙看呆了,唯恐惹怒柴进,便命人将刘扶在一旁,向柴进唱喏道:“这厮顽愚,不知岳峻山极,冒犯大官人,求大官人饶他则个。”柴进兀自冷了面皮,不去理他。
池应登来看刘,见未伤在要害,便讨了几条丝绦扎缚了刘伤处,又揩抹了掌上血迹道:“不可使他乱动,回去敷药,迟则残肢损体。”柴进见说,开口道:“朱七,我赍这厮五十两银,你这伙抬了这厮去,只再不要去寻那妇人。”道罢掷来两个元宝,朱七接了元宝,不敢多言,唱了个喏,引著一伙泼皮徜徉著去了。
柴进执了池应登手,要踅转庙中,忽地庙前柏树上跳下两个大汉来,众人见了吃了一惊,柴进喝道:“你这两个是甚人?”那两个大汉同道:“我两个来向灶中添柴助火。”道罢向柴进、池应登唱了个大喏,跳起身自去了。
柴进道:“这两个好汉端的跷蹊,却不知是甚人。”池应登道:“这两个面相十分凶恶,怕不做出事来。”柴进笑道:“你我只去坐定吃酒,我使人去探看一番再做道理。”二人皆是胸怀坦荡之人,便不去理会,径踅身入庙去了。
且说朱七落个十分没趣,命人抬了刘行去,引著众人走至一个僻处,唤作“三连坡”,朱七心中正在薅恼,忽见一个大汉从身前抹过,踅身拦在路中,这大汉身长八尺,面容丑陋,戴乌油笠子,勒红罗抹额,背上七支精钢标枪,手掿一条阔口剑,朱七看罢暗自吃惊,退开数步叫道:“兀那厮,为何拦住去路?”大汉挥动手中阔口剑道:“兀谁强掳了妇人去?俺寻他必有些好处。”朱七喝道:“大汉,你独自一人,休要多事。”朱七道罢又听身后有人叫道:“老爷与他同来,你这厮怎说他独自一人?”朱七踅转看去,见一个大汉筋强骨壮,相貌粗野,使铁帽遮顶,用铜环掩腮,肩头十把亮银飞刀,提著一柄麻扎刀,依在一株松上。朱七看罢,将头巾向上一捵,骂道:“你这两个丑鬼莫不是吞了大虫心来生事?先见个名姓。”当前大汉笑道:“‘飞天大圣’,李衮便是老爷。”后面大汉也喝了一声:“‘八臂哪吒’项充在此。”朱七道:“你二人是那柴进遣来么?”项充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官人岂能来与你这厮们理论?只俺二人见你等行径,心中不忿,要来剪除强掳妇人之徒。”李衮道:“便是那刘,也饶他不得。”朱七道:“既不是柴进遣来,你两个外路汉只是来讨打。”道罢又向众泼皮喝了一声:“加力打这两个厮。”众泼皮正在摩拳撑掌,听了朱七喝打,一声喊,分作两拨,齐来打李衮、项充。却不知李衮、项充两个是江湖上有名人,沙场中无敌手,这些泼皮怎当得住,只是须臾,便吃项充、李衮打翻六七个泼皮,余下泼皮见他二人凶恶,不由胆寒,撇了枪棒,丢下刘,皆走去了。项充大喝一声:“兀那强掳妇女之徒,不要走。”邹大急听了魂飞天外,伏身在地,纳头告饶。项充道:“你这厮定是强掳妇女之人,老爷饶你不得。”道罢一刀结果了邹大,那壁厢李衮已搠死了刘,二人将两个人头割了,踅身去张朱七,朱七唬得抖作一团,李衮、项充也不理会,各提了一颗人头,跳跃去了。
柴进与池应登正自吃酒,一个伴当跑来报,五里外僻处杀死邹大、刘二人,朱七等泼皮皆逃去了。池应登吃惊不小,柴进却笑道:“必是那两个好汉做下。”池应登道:“作何深重罪业,要将他两个杀死未,免狠毒则个。”柴进道:“柴进庄上好汉颇多,皆是恩怨分明之人,若吃我那庄中好汉撞见强掳妇人,怕也是要做出事来。只我庄中几筹好汉,皆是避罪在柴进处,不便出庄来,不如就此邀先生去柴进庄上与众好汉相会。”池应登听了欢喜,笑道:“大官人显赫贵胄,声名远播于江湖,兀谁不知?只今一日,胜过一生,此时胸中犹自激荡。”道罢,二人同声大笑。
柴进命撤了酒馔,整备鞍马,与池应登并辔而行,走了七八里,仆从来报,道是路旁树上系着两颗人头,柴进与池应登走去看了,见果是邹大、刘,柴进心中早有计较,命人不去管他,只做不知,众人便簇拥著柴进、池应登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