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出那是因为吞咽,或是哽咽。
作者有话说:
唉,感情之路刚刚起步,作者就很想搞晋江不宜了【沧桑点烟】
两个冷清又孤单的人,就应该用彼此的体温温暖自己【暴言】
观雨
州学的学生们发觉,今日的玉先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她与旁日里并没有太大不同,只是讲课时语调缓了些,让他们不至于像前几日那般紧绷。这样松散下来后,前些时日忙于功课无心提及的事便在心中翻涌了上来。
于是桓玉在将要离开之时,被自己的学生唤住了。
唤住她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郎君,明明正是活泛年纪,却一脸清正端直,颇有老学究的风范。他规规矩矩对桓玉行了个礼,低声道:“学生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
是柳潜,州学里学问最好的生徒,太傅曾和桓玉打赌他科考之时定能位列三甲。
看起来他并非想请教学问,那便是私事了。桓玉心下了然,问道:“你是想问芸娘?”
芸娘是金陵名楼满庭芳的花魁娘子,同桓玉有些交情。柳潜涨红了脸,低声道:“我明年春就要进京省试,她怕节外生枝,一直不肯见我。”
桓玉看了看天色:“左右我今日无事,便顺道去看看她,过两日再同你说她过得如何。”
面前的小郎君目露感激之色:“多谢先生!我定会好好读书,不辜负芸娘和先生的期待!”
桓玉“嗯”了一声:“去吧。”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学生同青楼花魁有交情,是在两年前。
那一日金陵城落了纷纷的雨,桓玉拎了一壶酒撑伞在街上赏雨,路过满庭芳时瞧见一个清瘦的少年被打了出来。艳色逼人的女子在门口冷笑着骂:“哪里来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折辱我!”
桓玉认出那是州学刚入学的生徒,于是出手将他救下了。
那少年就是柳潜。
后来她便分了些注意在他身上,果不其然又一次撞见了他和芸娘。那是在离渡口不远的一个拐角,芸娘一巴掌甩到少年脸上,语气里满是尖锐的愤怒:“大好的前程不要,妄想带着我一个贱籍女子私奔!你想没想过后果!”
柳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阿姊,你同我走罢……阿姊……”
芸娘怫然色变:“谁是你阿姊!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给我滚起来!”
第三次见芸娘,是在一处开得正盛的花丛中。她远远看到芸娘被绑着脖颈拉扯过来,面上是故作镇定的苍白。拉着芸娘的那个男人她认得,是金陵一位姓谢的富户,据说同曾经的陈郡谢氏有些干系。
他手上拿着一条马鞭。
桓玉此人,对别人向来是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苦果和缘法,她也不会滥好心。只是那日她实在是忍不住,在谢二爷甩起长鞭时随手找了块石头,对着他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他身下的芸娘有些错愕,随后低声道:“娘子快走。”桓玉满头雾水地走了,随后听到重物落水的声响和芸娘凄厉的大喊:“快来人啊!有歹人欲抢夺财物将二爷打晕了!”
这样一来一往,她们便有了交情,桓玉也知晓了芸娘和柳潜是早年走散的姐弟,只是她不幸被卖,而弟弟却幸运许多,能在爹娘故人的帮助下继续读书。
芸娘不似其他青楼女子,已在金陵有了自己的小院,往来间也多是文人富户,甚至有人家设宴时会重金请她弹上一曲。在“救下”被歹人打晕的谢二爷后,金陵唯一一个喜欢为难她的人也没了。
桓玉甚至问过是否需要她帮忙脱籍,可芸娘面色却有些哀恸,似乎不愿再说的样子。
她便没有再问过。
到那处小院时,芸娘刚送完客,脸上还带着那种声色过后异常倦怠的冷然。不过倦怠在看到桓玉的那一瞬尽数褪去:“玉娘子!”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探出,似乎想要为她理一理鬓角被风吹散的发,可最终还是略带畏惧般放了下去。芸娘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在看她是否瘦了,随后笑道:“我在成衣铺子里瞧见这烟青色明光缎的襦裙便觉得衬你,没想到上了身却比我想的更好看。”
天上的谪仙也不过如此了。
桓玉仿若没有看到她的避让,含笑牵起她的手:“柳潜让我来看看你。”
掌中的指尖有些轻微的颤动,芸娘垂下眸:“我好得很……娘子记得叮嘱他好好读书。”
“他明年定能高中。”桓玉同芸娘并肩走向内室,“你信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芸娘的眼里有种面对他人时不曾有过的温柔,“你说什么我都信。”
红泥小火炉中炭火未熄,芸娘净手煮上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随后如往常一般拨起琴弦,为桓玉弹一曲庄周梦蝶。
袅袅茶烟氤氲了两人眉眼,桓玉听出她生涩了许多的琴技,只是静静听着,没曾想曲罢却是她先开了口。
“这些时日一直练为常家老爷子贺寿的曲子,”芸娘苦笑道,“没想到最拿手的曲子却生疏了许多。”
常家?桓玉偏头问道:“可是那个靠养珍珠起家,凭河运海运立足的明州常氏?”
看来寿宴操办得颇为隆重,竟然都来金陵请了芸娘。
芸娘道:“就是那个常氏。倘若您再晚来两日,我便要动身去明州了。”
这话竟带上了些小女儿家的埋怨。桓玉一时失笑:“我要在金陵待到冬月,总会来看你的。”
小娘子的体己话似乎怎么也说不够,待到茶都饮尽之时,桓玉听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芸娘看出她的失神,问道:“你是要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