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晓谢衍只是厌倦他不明白即将失去什么的模样。
可谢衍并没想过告诉他。他不想让他们知晓一切后来占据属于他的掌珠为数不多的光阴,而掌珠也对此默认——她不想多一个为自己担忧的人。
谢衍已习惯随时抱住她。
他知晓她远远没有看起来那样康健。她像是春日开到极致靡艳的话,芬芳四溢,却轻轻一碰便会跌落枝头软烂成泥。她夜间睡得越来越沉,呼吸却越来越轻,似乎会长睡不醒下去,直到呼吸也停滞。明明已是春日,她却依旧畏冷,紫微殿内仍成日烧着炭火,他这种天生体凉之人都会在夜间热醒,她却浑然不觉。
而他也只是看起来消瘦了些,骨骼与肺腑中仍旧埋藏着力道,像看似枯瘦却可以轻易绞杀人的藤蔓。
他纠缠着她,时时刻刻。他越来越迷恋她情动时急促的心跳、颤抖的喘息以及面颊上身体上泛起的大片红意,那让她看起来格外真切地活着。
可那又像是在汲取她的生命,于是他总中途克制压抑下去。她敏弱又易满足,并不会觉得难捱,只会静静看着他,带着难以察觉的垂悯又悲哀的意味。
有次他中途停下时她看起来格外难过,用那种平和的、包容他一切的口吻轻轻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静静看着她,看着她不避不让,终于生出些困惑来:“掌珠,你这话像是在找死。”
桓玉心想,可我总觉得你在说,与其丧命于注定跨越不过的生死中,不如死在你的怀里、你的爱中。
她甚至学会在他想要抽身时挽留,开始放纵以往她接受不了的轻慢与下流的缠绵,像是在提前回应他余生所有的爱。可他总会在她迎合时用那种让她心悸的目光注视着她,哄道:“掌珠,说你爱我。”
“我爱你。”她哽咽着说,“我爱你。”
于是他便只吻一吻她的唇角,抱住她。
春三月,岭南传来消息,竟是几年前依照桓玉所绘航行图出海的商队回来了。
他们带来了各种世人闻所未闻的东西,最珍贵的是包括长绒棉在内的诸多农作物种子。桓玉在户部待了很久,借商队之名当幌子告知他们如何播种又应在意什么。
留一片欢声笑语在身后走出户部时,桓玉陡然生出自己在这世间的故事已走向结尾的感觉。
她似乎已经做了许多。她认为能用得上的、世间人能接受的都已尽数告知,暂且用不上的也都付诸纸笔之上封存在宫中藏书阁,只盼让后人少走些弯路。
谢衍颇有些急切地想在这几个月将大同教的事尽数解决。她懂得他在想什么,他是要在她二十岁之前把所有能做的都做完。
在那之后他想要做什么,她不敢深想。
那她还能做些什么呢?帮他好好教导阿悯和阿怀?
他总归是需要一个合心合意的继承人的。
于是她留在东宫的时日越来越长,谢衍也抽出时日亲自教导他们。谢悯对此接受良好,倒是谢怀颇为警惕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不是想撂挑子不干了罢?”
谢衍难得生出几分开玩笑的心思,只是面色却依旧正经:“你以往不是想要这些么?”
谢怀兴致缺缺道:“您都说了那是以往。”
他自认是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君,在边关养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本事和野心,自然也想用这世间最崇高的东西来相称。
可在长安待了这些日子,他才发觉最崇高的不一定最好。
最好的他早已得到了,父母长辈的爱护,君王的信赖与在一方为所欲为的资本。如今留在长安学这些,只不过是为了日后能延续陇右如今的模样。
他需要同谢悯相处成叔父与父亲那样可以交付的关系。
谢悯……
这是一个他野心勃勃想要胜过,却越发琢磨不透的人。
她格外聪慧,学来了桓玉的宽和从容,又兼具谢衍的狠厉手段,格外适合坐上那个位置。可她又并不是仅仅为了做皇帝,他问过她,她说是为了让世上该做人的好好做人,犯下罪孽的受尽惩处。
那是一种名为“抱负”的他没有的东西,他只有野心。
谢怀想,叔父果真不会选错人。
可他又忍不住去探究她这抱负的由来,同时也在探究她成谜的过去。她会在他越界时亮出爪牙,防备无比,他却只觉得有趣。
在日复一日近乎枯燥的进学里,逗弄她成了让他感到愉悦的事。
当然也没有那么枯燥,除去教他们应学的东西外,桓玉总爱再说一些各地风物,格外惹人神往。
只是她这些日子总爱犯困,说上一会儿便昏昏沉沉。
谢悯也察觉了异样,直白询问她:“阿玉,你怎么越来越容易犯困?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她仍扮做小郎君模样,他们想在她再大一些,有了掌控所有事的本事后再让她做回小娘子,不然朝中恐生动荡。她说这话时脸上有显而易见的阴霾,大有去找谢衍算账的意思。
“就是。”谢怀帮腔道,“犯困,容易累,但偏偏看起来胖了一点儿……”
说到这儿她灵光一现看向桓玉的肚子,问:“你该不会有孕了罢?!”
随后抬起头,便对上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言难尽的目光。
“不会。”桓玉耐心道,“谢衍他服了……他不想要,我也不想。”
谢怀纳罕道:“我以为全天下的娘子都会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一旁的谢悯冷笑道:“怎么可能。”
谢怀听出她话中暗藏的某种意味,悚然看向她:“你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