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直击神魂的疼痛了,以至于让他想起了那般久远的往事。
周遭全是潮湿腐烂的气息,他卧躺其间,倒也不急着起身,借助岩壁四角火炬的微光,审视着这一方天地。
此处像是一个祭祀坑样的存在,抬头望去能看见四角形的夜空。自己被卡在一堆长短各异的象牙中间,破碎的黄金饰品散落了一地。
占据大部分空间的还是那些半埋于沙地里的青铜礼器,它们的表面无一不有燎祭过的黑痕。
因为被压制的神力尚未恢复,他颇费了些气力,才挣脱起身,开始仔细查看青铜器上的铭文。
可以看出,除却众神之间通用的古老语言,天空神的眷属们在漫长的与外界隔绝的岁月中,创造出了自己的象形文字,上面寄托着他们对羲君的怀念。
启并不遗憾自己对于这些形如符画的文字一窍不通,或许是自己诞生时的性情使然,即使是在这般凶险的境地下,他依然能够全心全意地对一种文明的传承张力肃然起敬,他依旧对外界持有一种元初的新奇感。
火炬上的焰影在坑底奇风的干涉下诡秘起舞,启一遍遍地抚过岩壁,确认没有暗藏玄机的设置后,阖眸探寻,除了淡淡的血腥气之外一无所获。
他听闻有些神明会有血祭的癖好,羲君显然不属于此列,但她陨落多时,眷属的力量本就会渐渐衰亡,更何况他们之中出现了妘羿这个叛神者。
启将视线再次投向了那些陷于沙土中的青铜礼器,兀自拾起其中一根最长的镶金象牙,把其作为了称手的挖掘工具。
借助着头脑中对祭台图纹的印象,每当一件青铜器出土,他都会将其朝正位摆放,意图重现当日祭祀的盛况。
这些祭祀礼器大多都是以展翅飞鸟形象为参照熔铸的半人高塑像,唯有中间发掘的那尊塑像,形态尤为怪异。
底座处的凤鸟细颈尖喙,身形短蛮,然而却在头顶羽冠处伸出两支粗长多岔的鹿角。
这般奇特构造的结合,让启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那尊天空之神的青铜神像。
四下依旧寂静一片,他感受不到任何妘羿这个始作俑者的气息,甚至连黑雾的存在也彻底消失了。
他缓慢走过每一尊塑像,却始终找寻不到血腥味的由来,倒是被它们身上燎祭过的黑痕吸引了目光。
如果是每一尊塑像上都留有黑痕那当然不足为奇,但启陡然发现,那黑痕只集中于鸟形塑像的羽翼之上,而处在中心的那尊鹿角凤塑像上并无黑痕,两侧收起的羽翼上横亘着一道裂缝。
这样的布置简直就像切断了它们最引以为傲的力量源泉一般,启无端联想到,那般的祭祀礼和所谓的血祭并没有太大差异。
当务之急,是找到祭祀礼的受飨对象,以获知妘羿的目的。不过他有预感,绝对不会是天空神。
破局之兆
他无法通过从空中俯视的方式来查看临时还原的祭祀法阵,自然无从得知整个仪式中还缺少了一件最重要的祭祀礼器。
在改变了数次塑像摆位皆宣告无果后,启暂时放弃了从法阵下手的想法,转而开始寻找祭祀坑底神力的残余。
尽管清楚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但在无法从内部突破现状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动用自己的力量。
坦而言之,比起神魂的疼痛,他更厌恶的是任何意义上的禁锢感。
另一边,天空神的祭台。
由妘昭所化的铜鸟塑像被妥善地安置于坛座之上,四面镇有镂饰螭纹的高细圆柱,竖直延伸的凹槽间尚且残留着血液的殷红。
妘羿静静伏拜于侧边,先前缠绕其周身的黑雾在祭台之上一齐发出了嘶哑的悲鸣,它们最终聚合为了一个高大的人形黑影。
他将头埋得更低,黄金面具紧紧贴合于地,连带着头上天神羽冠的翎尾也拖曳下来。
“吾神。”极度的惶恐透出了他的敬畏之心。
讽刺的是,他所敬畏的对象在不久以前还只是一堆缺乏自我意识的造物。
黑影径直穿过妘羿的身体,拾起了被他方才同样供奉于坛座的黄金权杖和羽骨簪。
“还不是时候。”
听见黑影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妘羿如蒙大赦,跪直身体后道:“请您暂候,我尚在寻找完全解放传承之力的方法。”
黑影不置可否,权当是一通废话,“他呢?”
妘羿再次跪伏下去,他知道对方指的是启,于是他尽量斟酌着用词,“我已经借助了您的力量去试探过了,请放心,那位大人随时可以成为传承之力的‘容器’。”
黑影不再多言,他却感受到一股强盛的威压正碾过自己的脊背,几乎让他的脏器挤做为血肉模糊的一团,偏生他的喉间像是被人硬生生扼住了一般,只能发出“嗬嘶”的不稳气音。
罪魁祸首仿佛无知无觉,在妘羿惶然的注视中悠悠开口:“真是可惜,还是不能让你见证我真实的模样。”
尾音藉由地下岩壁一直传向远方,不知要往何处去。
妘羿身上的威压方慢慢式微,待到其完全撤去时,他已彻底失去了起身的气力。
黑影所附身眷属的躯体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因而身形浅淡将逝,但他留下的五个字依旧掷地有声:“没有下次了。”
妘羿艰难地抬首,邪神浓烈的气息终于完全散去,卡克斯收回了他身上邪神眷属的力量。
但其实他刚才直面的仅仅是卡克斯眷属化作的“传声筒”,甚至算不上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