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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愿八(第1页)

琴太太既然愿意把功劳归于惠歌,月贞也只好领了这个情。不领没法子,谁叫人家说的是事实,她嫂子手脚不干净,连带她也挺不直腰杆。

她连惠歌一并谢过,“太太和姑娘的好意,叫我简直不知怎样报答……”

话音甫落,琴太太忙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咱们是一家人,惠歌是你的妹妹,难道不该替你多想想?我是你的母亲,更不消说。”

她在那头蔼蔼可亲地笑着,圆圆的眼睛笑成两弯新月。月贞心里却有些没由来的发毛。然而有什么用?人情到底是欠下了。

“我嫂子实在太怄人,回头我非要说道说道她才好!”

“才说叫你不要去对她提起的。”琴太太宽宏大量地笑笑,手朝她跟前挪过去。月贞领会意思,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里。

琴太太温柔地将她的手背摩挲两下,轻描淡写地叹出来,“咱们都是女人呐,女人在家做姑娘是一回事,嫁了人又是另一回事。出了阁,娘家再亲,也终归是远了一层。你去同她说这些,她若是个懂事人就罢了,若是个小肚鸡肠的,只怕还要说你冤屈了她。已经是疏远了,又何必闹得结仇结怨的呢?”

琴太太一面笑,一面盯着月贞的手。

月贞睇见她白白的一排牙,像要从她的手啃到她的肺腑里。

不觉谈到二更,这厢出来,已是云笼月迷。今夜不

该月贞在灵前侍奉,她打着灯笼,慢慢闲闲地向屋里走去。

路上人际寥寥,远处偶尔浮灯。白色的灯笼一点一点点缀在黑压压的树影间,犹如那些零散的牙齿。大老爷到底是为何病得那样子,大爷又是怎么死的,不与她相干。但她的确在这些疑云里,感到一种不寒而栗的孤独。

娘家的人不可靠,婆家的人也未必靠得住。琴太太不断暗示这里是她的家,是要她奉献什么?她已把婚姻作为回报,奉献给了抚育她二十年的娘家人。还有什么可以再贡献给待她“体贴周到”的婆家人?

她还剩下些什么价值,她连一份像样的嫁妆都没有。细细检算,不过是余生几十年漫长的孤寂岁月。

月淡风凉,漏声寂寂,月贞没由来地有些发冷,不禁走得快了些。或许是她心里疑神疑鬼的缘故,竟然听见有个声音在喊:“淫。妇,淫。妇……”

那声音有些熟悉,一会在天际,一会在耳畔。月贞一阵发虚,提起灯笼便朝前跑,偏偏裙边挂在哪里,她只当是给一只地里伸出来的手扯住,吓得闭上眼,拼了命地朝前奔逃。

“咚”地一下撞到什么,她一下捂住耳朵跳起来。还没喊出声,便给人捂住了口鼻,“大嫂,是我。”

了疾在她惊恐的目光里掣下手,夺过灯笼举在自己脸畔,“是我,别怕。”

一抹黯淡的黄光照亮了他的眼,幽幽地闪动着使人安心的

神采。月贞渐渐松开紧绷的神,一下扑进他怀里,“鹤年,路上有鬼!有个鬼扯住了我!”

了疾立马想到要将她推开,然而却鬼使神差地笑了下,“你不是不信鬼神的么?”

倒是提醒了月贞,哪里来的鬼?八成是给树枝挂住了衣裳。可她业已扑到了他怀里,再要她起开,她有些舍不得了。

于是她趁势挤出两滴眼泪,声音放得又软弱又委屈,“那是逞能的话,你也信?真的有鬼,是个女鬼,我从前在雨关厢就梦见过她,她在井里。”

“井里?”了疾正了脸色,歪下眼看她,“哪口井?”

“就是戏台子边上那口井。”

这一下,了疾浮想起什么来,一时又忘了推开她。等醒过神来,她还贴在他胸膛,将一把鼻涕眼泪都蹭了上去。湿乎乎的一片,把他的心给浸得有些发软。

她在他胸膛里听见他的心跳,哪里是什么佛,分明是个活生生的男人。石佛可没有心。

她沉迷在他慌乱却温柔的心跳里,一时忘了光阴与地点。那些理不清头绪的烦恼这时都远离了身边。

隔得片刻,见月贞还没有退开的意思。了疾只得稍稍振作,将一颗心硬起来,揿住她的胳膊将她搀开一步,“大嫂,不哭了。这世上没有鬼。”

他今夜格外体贴,月贞心里很是受用。恐怕是眼泪的作用。怪道她嫂子在家同她哥哥吵架,撒泼的头一个手段就是哭。

她乘胜追击,又

弱柳依依地滚出两滴泪,“你哄我,做法师的说这世上没鬼,岂不是砸自家的饭碗。”

了疾有些没奈何,“我说了多少回,出家是为修行。”

“我不管,你送我回去,我有些怕。”

了疾原本是做完法事走到这里来向琴太太请安,看看月色,只怕耽误琴太太歇息,于是提着灯笼转了道,送月贞回房。

月贞走在他身边,一张得逞的笑脸隐在淡淡的月光里,睫盼卷着沾着泪花,比星还亮。

这会哪里还想得起什么女鬼不女鬼的?就是真有鬼,也是她心里的色。鬼在作祟。她只看得到月影摇翠,星前盟誓。

大概女人在引诱男人的时候,都有着无师自通的本领。她逐寸把身体贴过去,胳膊在摇摆间,若有还无地擦过他的手臂,“你们今日的法事做完了?”

“才刚了事。”了疾感觉到她柔软鲜活的皮肤,像山里的溪水。他微微往边上让了一点,灯垂在她裙下,“看路。”

月贞的嘴角抹不平,始终弯着,噙着窃来的一点蜜意,“你怎晓得我没看路?噢……你看我来着?”

就没看她也知道,她的目光把他盯得发烫。他没搭腔,沉默着,步子却放缓来将就她。

路上已有些早败的枯叶了,踩上去“嗑哧嗑哧”响,像雪声。他们已经走过了从春到秋的季节,月贞走失了魂魄,迷离惝恍地想着,扭头问:“是不是有一本史书叫《春秋》?”

了疾诧

异一下,点点头:“是有这本书,不过是不是史书尚且存疑。大嫂怎的想起来问这个,是要看这本书?要看我那里就要,明日我给你捎过来。不过那书……”

眼见他要讲到书上去,月贞忙说:“我哪里看得明白那些书,我不过看些戏本杂剧。”

管它《春秋》是不是史书,反正月贞认定,这一段春秋,是她刻骨铭心的历史。她记得与他每一次的目光交汇,结合他方才的心跳声,她判定也许他也开始有些心动。

和尚也是男人嘛,万变不离其宗。

“那大嫂平日都看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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