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身在外围,能探听到?的信息,其实宫中的人或早或晚都能知道,并不是什么紧要消息,他也不知道这些?消息会不会对秦大人有用,只是提笔之时,陈矩有些?束手束脚,最后勉强将信写完,然后第?二日找了个机会送出了宫外。
陈矩不知道自己的信息对秦修文?有没有用,但是秦修文?一收到?陈矩的密信后,却是心中一喜。
秦修文?确实根基欠缺,不仅仅是在朝堂上,还有在后宫之中。朝堂上的势力如今他已经开始经营起来,但是后宫之中却不得寸进。
那些?世家大族,都有女儿、孙女或是家族中的女儿入宫,入宫可携带两?名陪嫁婢女,这些?人就是天然的眼线和最忠实的同盟者,若是在后宫中能争取得一席之地,那更?能发展出一份势力,后宫联通前朝,做起事情来,不是更?加如臂使指?
然而秦修文?孤儿出身,历经千辛万苦走向京城,在京城无宗族、无嫡系,就算拜师宋尚书?,宋尚书?也是两?袖清风之人,之前又脱离朝堂十几年,近两?年才被起复,在后宫之中也并无势力。
秦修文?每次入宫,都是这位陈公公引路,在他观察之中,此人机灵懂变通,说话做事很上道,更?重要的是,这人有一颗懂得感恩之心,便生出了发展为?眼线的想法。
只是几番试探下来,陈矩并不为?所动,没想到?今日却有了意外之喜。
秦修文?展开了陈矩的密信,入目的字迹有些?杂乱无章,甚至在一些?复杂用字上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秦修文?顿时恍然——除了一些?大太?监在后面会进行读书?写字方面的进修外,一些?小太?监其实是不认字的,毕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入宫做太?监,否则一个正常男子,只要能活得下去,谁愿意永久丧失做男人的尊严,入宫做一个阉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在古代做阉人是非常痛苦的,不仅仅来自于?身体,更?是心灵上的自卑惶恐,认为?自己这辈子下葬的时候肢体不全,下辈子可能会投生畜生道,这对十分迷信的古人来讲,光是想想来世,都已经夜半惊魂,不得安寝了。
好?在,这个陈矩虽然只是个做杂事的小太?监,但是平时居然还偷学了几个字,送出来的消息也很简单,就两?句话:
焦家人准许辞行。
申大人官居原位。
秦修文?瞬间就懂了其中的意思。
对于?申时行依旧是首辅的事情,秦修文?并不意外,毕竟做了几年的大明首辅了,目前底下的官员里面还没有可以接替申时行的人,有他在稳定朝堂政局,虽然无功,但也无过?。万历虽然有时候任性妄为?,但是很分得清轻重,否则若是他一意孤行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群臣也拿他没办法,毕竟历史上昏聩的君主可多了去了。
在大是大非上,万历是谨慎的,所以他挽留申时行,秦修文?并不意外。
他更?看重第?一条信息。
焦侍郎疯了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儿子代父辞官的事情,也已经尘埃落定,焦侍郎已经被辞去了三品侍郎的官职。
但是锦衣卫一天没有撤离,焦家人一天不得离京,一直到?现在,焦家人还在关?门闭户,不得与外界接触。
焦家长子在兵部任员外郎一职,如今已经辞去官职,在家专心侍奉父亲。在以孝为?天的古代,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然后在焦家长子屡次上奏折请求万历准许焦家可以归故里后,万历一直将折子留中不发,没想到?今日却是准许了。
这个消息来的很是及时,秦修文?推测今日焦家得到?圣俞后,明日一早估计就会动身离京。
毕竟皇帝要让一个人留在京城,那么没人可以轻松离开,如今万历也松口应允了,锦衣卫就会撤出,这个时候不走,难道要等到?万历改变主意再走吗?
别人或许觉得焦侍郎有可能是在压力之下,真的疯了,毕竟如果不是真疯了,谁会吃那个肮脏之物?但是秦修文?却笃定,焦侍郎是装疯。
人的底线和求生欲是难以想象的,焦侍郎是在官场中浸淫数十年的老人了,心理素质十分之高,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倒下。
他尚有疑问,不能轻易放他离开。况且焦侍郎这次名义上是因病辞官,焦家算是全须全尾的退了,万历有他自己的顾虑和心软,但是秦修文?却不能纵虎归山。
下这个决定的时候,秦修文?亦觉得艰难。
秦修文?如今手底下养着一群战力不俗的护卫,研究了一下焦家人要出城的必经之路后,秦修文?立马派人天不亮就快马出城,埋伏在四周。
焦家人的车马刚刚离京五十里,前户部侍郎焦成章涣散的双眸终于?聚拢了一些?,躺在马车里的褥子上,口中发出“赫赫”之声,嘴角有口水溢出,焦成章大儿子焦明磊亲自侍奉左右,见状连忙拿出帕子将他嘴边的口水拭去,在俯身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手臂一痛,低下头便看到?焦成章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胳膊,正要呼痛,却听到?焦成章用极低的声音道:“调转车头,绕路回乡。”
焦家老家在南边应天府,应天府作为?陪都,虽然秦修文?的官道还没修好?,但是本身就维护的还算不错,只要走到?渡口,从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一直到?扬州瓜洲埠,再继续沿江而上,就能到?应天府龙江驿,到?了应天府就到?了焦家大本营了,心里也就安定了。
可是现在,焦明磊看着自家父亲清明的眼神,坚定的语气?,他一瞬间就知道了,父亲果然如同外界说的那样,可能一直是在装疯卖傻!
焦明磊堂堂七尺男儿,在这一瞬间,眼眶瞬间就红了,这几日一直折磨着他的父亲疯掉之事,实在对他打击极大,尤其是父亲做出的那些?癫狂之事,让焦明磊颜面尽失之余,也逐渐相信了父亲是真的疯了。
如果不是真的疯了,一向最是注重仪表、装扮一丝不苟的父亲怎么会成这幅样子?如果不是疯了,从小教?导他君子端方、威武不屈、贵贱不移的父亲,如何会去吃那污秽之物?
就连焦明磊都信了,他父亲是真的疯了。
可是如今看着父亲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焦明磊还有何不明白的,父亲他,真的是一直在装疯!
焦明磊也是官场中人,他不是后院中的无知妇孺,虽然有他爹在,他的官途算是顺遂,但是看过?的、知道的,到?底比旁人要多的多。
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之余,透过?他爹眼神深处的惊恐和谨慎,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他爹装疯,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全整个焦家!
什么样的结果,要让他爹这个一向注重形象至极的翩翩君子,弄成这幅模样?显然是要覆灭整个焦家之事!
甚至这个事情完全不可对人言,否则他爹也不会将全家都瞒住了,出京几十里才吐露了一丝真实。
焦明磊心中宛如揣了十几只兔子,心口乱跳,但是很快他就掐着自己的手掌心镇定了下来,将原本要给他爹擦拭的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泰然自若地揭开车帘子,对外面坐在车辕上的车夫道:“通知车队,到?了前面岔路口转走陆路,老爷情况愈发不好?了,到?下一个镇子上需要寻医问药。”
焦明磊这话倒也算情理之中,老爷的病症一天严重过?一天,前两?天出京之前,服了御医开的药好?似缓解一点了,但是到?底情况还是不算好?。
如今大少爷当家,底下的都是跟着焦家一起回本家的忠仆,无人有异议。
就在调转马车头时刻,突然异变顿生,一伙黑衣人冲杀了进来,苗头直指马车中的焦成章,本身这个车队就是人心涣散,焦明磊刚刚得知真相,心中还在惶惶然不知所以然,片刻之间就听到?外面马车夫一声惨叫,然后整个马车就快速行驶起来,完全不考虑坐在马车中的人如何被颠得东倒西?歪,焦明磊脑袋撞到?了马车中的案几上,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焦成章躺在褥子里,倒是没有撞伤自己,但是到?底被颠得难受,差点呕吐出来,直到?马车奔出去老远,才停了下来。
焦成章看到?一个蒙面人挑开了车帘,看了一眼昏倒在一旁的焦明磊,直接一个手刀将他砍晕地瓷实,焦成章瞳孔一缩,口中再次胡言乱语起来,但是来人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直接将人提起来,扔到?了马车外面。
马车外面是一处小树林,此时天光并未全部放亮,碧绿的青草上还挂着露珠,人一扑倒在草地上,不算多疼,但是草屑露水都擦在了脸上手上,好?不狼狈。
焦成章“呜呜呜”像个孩童一样哭了起来,准备继续装疯卖傻到?底,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仿佛此刻周围没有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对方只是过?来赏春景一般,闲庭漫步。
“焦大人,别来无恙。”对方声音清冽,如一泓清泉般透彻,也如一把匕首般透着寒意,让焦成章心中不寒而栗,他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眸子里依旧懵懂:“你们是坏人!快点放我回去,我要找娘亲,呜呜呜呜!”
秦修文?一个眼色过?去,蒙着面的张达立刻将马车内已经如同一条死狗一样的焦明磊拖了出来,只听张达厉声道:“今日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机会只有一次,若依旧答非所问,你和你儿子的命直接交代在这里!”
焦成章慢慢地收了疯样,他知道对方是秦修文?时,已经是无法糊弄过?去了,现在自己和儿子的命捏在他手里,对方根本不会管他真傻假傻,就是真傻,对他来说,杀个和他有仇的傻子,又有什么大碍?
秦修文?低垂着眼睫,清俊的脸上是满满的寒意,看向此刻趴在地上的焦成章,缓缓问出了一句话,却让焦成章目露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