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相处得愈久,矛盾也逐渐显露。
崔正心忧于崔义对他那才华斐然的儿子的苛待,好心劝说于他。他却?认为?崔正嫉恨他得了这么个好儿子。
崔正劝他财不外露,不要过分张扬,免得引火上身。他却?认为?崔正眼红他如今的高位,心有不甘。
心底看不惯一个人时,不论对方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本意如何,念头无疑都会被往坏处靠拢。
最终的争端爆发于一个深夜。
年?幼的崔迎之躲在书房外,听见了他们兄弟二?人放声大吵。
她从来没听见她这个往日温声细语的爹声量那么大过。
争执的根由似乎是因?为?崔义身上那笔来源成谜的巨财。
她听见她爹说崔义做的是害人的买卖,若是事发,整个崔家都要遭难。
他劝他去投案。
崔义少时离家,摸爬滚打至今,若非做这赌命的买卖,又?哪里会有今日的地位,自然不肯,反而指责崔正对他嫉恨。
崔正又?说若是崔义执迷不悟,就要大义灭亲,直接告到郡守府去。
他少有才名?,曾担着?整个县中科及第的希望,再加之崔家的名?望,是真?的有本事登府状告的。
崔迎之不知?道崔义最后?是如何回答的,阿娘发现了躲在房外窗下偷听的她,将她领走,不让她再听。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
因?为?没过两日,便?是血案临头。
她侥幸逃离,流落街头,想要报案,官府又?敷衍推拒,最终将事情定为?了悬案。
可她心中再清楚不过这是谁的手笔。
穷困潦倒,无人可依,外祖家也害怕惹祸上身,对她几次三番地回避。
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不愿强求,于深夜折返,孤身回了曲城。
那日曲城落了场大雨,萧瑟的寒意直往骨间涌。她没有伞,就坐在崔家这断壁残垣间,淋得浑身湿透,出神地想她早晚有一日要亲手杀死崔义报仇雪恨,又?想她如今到底该去哪里。
思?量间,迎风扑面的雨滴不知?为?何失去踪影,她抬首,就见沈三秋支着?把伞,蹲在她身前,用柔且轻的语调,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
如墨的夜色里,沈三秋穿着?一身白裳,也似夜间唯一一点光亮。
她木然道:“这儿是我家。”
沈三秋似惊似诧,问她:“你是三娘吧?我是你阿娘的故交,原本听传言说崔家全?府上下都遭了难……”
她收了声,用袖口将她面上混着?泪与雨的水意擦干:“我叫沈三秋。你愿意的话,我带你去找别?的亲人吧?”
年?幼的崔迎之垂首,仿若无知?无觉的木偶,冷淡道:“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沈三秋似乎有些为?难,也不好就此?将人抛下不管,踟蹰一番,又?道:“那跟着?我怎么样?只是我是个江湖人,仇敌也不算少,生活上定然会有些麻烦。”
江湖人。
崔迎之终于有了些反应,抬首,近乎死寂的瞳孔有了些光亮:“你可以教我习武吗?”
沈三秋牵起她湿漉漉的攥紧衣摆的手,点头:“可以,但是你得吃得下苦头。”
年?幼的崔迎之那时还未经历往后?种种,只是想当然地想,她往后?余生不可能再会吃比家破人亡更苦的苦头了。
旧时梦(六)该死的狐狸精。……
崔迎之平静讲述着,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又仿若一切早已离她远去。
她感受到屈慈搭在腰间的手将她搂紧,又蹭了蹭她的发顶,带着安抚的意?味,失笑道:“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我?师傅是个顶顶好的人,这?世上也再没有这?样好的人了,习武虽然会吃苦,但我?跟着她过得真的挺好的。她有时候会接走镖的生意?,我?们一起去过西域,见过蓝眼?高鼻的胡人,去过岭南,险些误食毒草死在那?儿,还赶过船下过海,去偏僻无?人的小岛上遛过弯。她说她想?趁着还走得动见识见识广阔天地,我?就陪着她一道走南闯北。要不是遇见她,我?这?辈子不会遇见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儿,意?识到这?个世道其实?也没有烂得那?么彻底。”
如果后?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她如今大约仍跟着沈三秋,或许此?刻正借住在某处不知名的村子里,打赌第二日是否有雨,她们又是否能顺利赶路。
再往下的事儿与最初的话题关联不大,崔迎之今日也不愿提及这?些,便就此?打住,埋在屈慈怀中?,声音有些沉闷:“轮到你说了,别?耍赖。”
屈慈只好叹息着吻了吻她的发顶,并未从头讲起,而是问她:“你知道屈家的暗卫死士加起来一共有多少人吗?”
“百人?千人?”崔迎之摸不准。
“我?离开的时候,还活着的有四十三人。”
一个意?料之外的数字。
“这?么少?”崔迎之惊讶抬首,可只在一片黑暗之中?透过些许月色窥见满是咬痕的脖颈以及光洁的下颚。
屈家立威数十载,无?人知其根底,传言都?道屈家豢养的杀手死士可能超过千人,能抵一支私兵。江湖传言会夸大不假,可就算是再如何也绝不会低于百人。
崔迎之都?不敢想?这?消息传出去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不等崔迎之再多加质疑,屈慈讽刺地笑起来,又放出一道惊天大雷:“屈家赖以生存的根基,一月散,是假的。这?世上根本没有那?样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