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神都洛阳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朝气蓬勃,生机无限,就连昨日那一场大雪也早已清扫干净,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色。可晨鼓响过,城门、坊门开了许久,街上坊门边才有人探出头来张望了许久才敢走到街上……
惶然四望,难掩茫然之色。渐渐聚在长街上的行人相互打探着,却仍是不得其意。但很快的,就有一个消息传了开去:张氏兄弟死了首级就挂在天津桥南的杆子上。
半信半疑的百姓纷纷赶往天津桥南,待亲眼看了才敢相信。一时间,曾受张氏之害的百姓奔走相庆,直说武皇英明。单纯的喜悦洋溢在百姓之中。可在百官群臣、豪门权贵之间,恐慌之风更甚。
天,变了虽然已经算是后知后觉,可是这样的意识已经成了所有权贵心中的明悟。可是,天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正午之前,神都所有的人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听到武皇的诏书时,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传位于太子殿下?这岂不是说大周又要变成大唐了?
谁会想到,不过是一个夜晚,不只神都洛阳变了天,就连整个大周都变了天呢正月二十三日,武皇下诏传位于太子,同时大赧天下。二十四日,太子李哲于太初宫中正式登基称帝,又一次将名字改为显。同时,将大周国号改回唐。改年号为神龙元年。而在许多年后,这一年正月二十二日所发生的一切被史学家们称之为:神龙政变。
李显登基称帝后,武则天就从太初宫搬至了上阳宫居住。远离了政策中心,一如普通老妇。上官婉儿原本想要随侍左右,却被武则天回拒。不出数日,上官婉儿便正式被册封为捷妤,成为宫中除韦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
而谋划了此次政变的凤阁侍郎张柬之、鸾台侍郎崔玄暐、左羽林将军敬晖、右羽林将军桓彦范、司刑少卿袁恕己五人因功被封为郡王,人称“五王”,成为新朝显赫无比的新贵。
至于太平公主,则被封为“镇国太平公主”;又将复名为旦的李轮封为“安国相王”。更特别允许太平公主开府设立官署。
这所谓的开府设立官署,乃是一项特别的殊荣。大唐朝,除了亲王可开府设立官署,拥有自己的属官外,在太平之前唯有太宗之女平阳公主曾获此殊荣。也就是从正式开府的这一刻起,原本一直掩在武皇万丈光芒后的太平公主终于从幕后走到了台前,成为威摄大唐的长公主。
相比于威风八面,丈夫、儿子皆受封得赏的太平,相王李旦就低调了许多。虽然同太平一样,都受了五千户的食邑封赏,也没有推拒新皇帝指派的等同皇宫一样的护卫。可自神龙政变之后,李旦就又恢复了之前深居简出,有如清心苦修的生活,于朝政方面一概不过问、不发言、不理会。就连他的儿子,曾参与神龙政变的临淄郡王亦是一如往常,好象根本就未曾参加过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也只有与他亲近的人,才能隐约察觉出李隆基自那一夜之后,身上似乎更多了几分沉稳干练之气。
敏锐于李元,更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敏感地觉察出三郎哥哥与她一样身上仿佛浮动着血的腥味。三郎哥哥身上的血腥气,比起她更浓重百倍,连西苑里的鹿都不敢近之。
就在整个太初宫都在为迁都回长安做准备的时候,李元求了太平,终于得以前往上阳宫,亲自觐见武则天。
上阳宫在禁苑之东,皇城的西南角,比之上初宫自然是小了许多,也偏僻冷清许多。自武则天迁入此宫后,李显每隔十日便会带领文武百官前往上阳宫问安。看似毕恭毕敬,纯孝无比。可当李元迈进仙居殿,远远望见那白发苍苍的背影时,就知道,这样的恭敬这样的孝顺,根本就不曾令武则天有半分高兴过。
听到脚步声,武皇缓缓回过头来,眼睛半眯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看清来者是谁。脚步一顿,李元在离武则天十步开外的地方伏下身深施一礼:“臣孙李元求见,皇祖母万安。”
“元元?”偏了下头,武则天忽然就笑了:“那个见了我吓得哭鼻子的小女孩啊原来已经长了这么高的……”
李元默然,这几年每年正旦宴她也曾坐于阶下,举杯遥祝武皇圣安的。但显然,她这个不受宠的县主,之前从未曾被武则天留意到放在心里过。
垂下眼帘,她静了一会儿后才抬起头凝目相望。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离武皇这样近,近得可以看清她的满头白发,还有脸上纵横的皱纹以及牙齿几乎已经落光而显得往里凹的嘴巴与面颊……
似乎,只是短短一个月时间,武皇就已经苍老得不成人形。那个乍看一如五旬妇人,仍发乌颜美的女人似乎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啊?”似乎是察觉到李元的注视,武则天低声问着,抬手抚过满是皱纹的脸颊,笑得很是温和。温和得让李元心里隐隐有些发怵。
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妇人,绝不是她心目中那个让她威严无比,惧畏至深的女帝。这个女人……难道只是个别人寻来的普通老妇?
咽了下口水,李元眨着眼,无法说服自己面前这人真的是武皇。
没有看她,武则天只是笑着用手指捋了捋头发,低喃道:“如今,我就是再妆扮一新,又有谁看呢?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画眉后回眸相问时笑着应我一声了……陛下去了,阿治也去了,就连小宝和六郎他们也都去了……我身边再没有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