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重视水患并进?谏的大臣也多了起来。
"陛下,五月丙午,听闻有一龙形之物现于京师,落在开封府旁边的一间茶肆里?!"
"民间一度流传,五月将有洪灾,臣们本以?为此乃妖言惑众,故未曾禀告陛下,如今真的有龙出现,或许预言并非空穴来风?还请陛下明察!"
"若真有水患的话?,说?明京师阴气?至盛,历来天子都会逐遣部分?女官出宫……"
"都住口!一派胡言!"徽宗怒喝打?断。
原本他对民间怪龙挺好?奇,忽闻有人拿女官做文章,骤然不悦。
水患并非稀罕事,将水患与女官联系起来也是常有之事,历代臣子们都会劝谏皇帝远女宠,谨天戒。不过徽宗生性风流,嫔妃御女一百多人、宫女四五百、采女六百位,歌女上千,真可谓后宫佳丽三千,比先代的大宋皇帝们要多许多,但他不希望被人指责荒淫好?色。
徽宗脸色阴沉,厉声问道:"预言洪灾的是何人?"
底下大臣们面面相觑,这?谁也不清楚,总不能说?是个……疯子?
徽宗见无?人答话?,怒意加剧,重重地拍了拍龙椅:"众卿身为朝廷重臣,竟然对民间这?类道听途说?的妖言信以?为真?方才有人言语铮铮,现在怎的不敢说?话?了?"
又是龙!
去年?元宵,宣德门前的灯龙起火之事,至今没有查出凶手,后来开封府抓到几?个在清风楼酒醉肇事的辽国商人,拷打?盘问后也未得到证据。
徽宗一直心有忐忑,对于触及"龙"的话?题尤其在意。
"朕想知道,那条龙究竟何等模样?!"
眼见今上温润白净的脸庞变得严峻铁青,极少发这?般雷霆之怒,底下人愈发不敢吱声。
忽而,"哐咚"一声——
鸦雀无?声的垂拱殿被打?破寂静,有位臣子掉了朝笏。
王昂一直沉静旁观,转头看?去,安之若素的面容倏然变色。
那个倒霉蛋竟然是,张焘?!
下一瞬,徽宗就抬手指向张焘。
"卿若对那条龙的模样有所听闻,朕命你,如实细说?!"
张焘赶紧俯身捡起朝笏,抹了抹额头的大颗汗珠,缓缓复道:"回陛下,臣仅是听闻,民间传言,说?那条龙,乍看?像一只大犬,细观之,才发现是条龙……身长六七尺,鳞色苍黑,驴首,两颊绿色且似鱼颔,头顶有角,其声如牛……"
徽宗阖目,似乎在脑海里?根据信息描画,少顷,睁眼,震怒大笑:"实在荒唐!朕想象不出这?是个什么怪物?!众卿见识过真龙么?不如朕给你们画一条龙?欣赏下真龙之威严神圣?!"
彼时?以?蔡京和王黼为首的一众大臣即刻迎合,转而奉承陛下画艺高超。
圆滑的王黼趁机提议:"陛下莫气?,臣已记下那些胡言乱语的言官,待陛下事后处置。"他暗喜,进?谏者中不乏政敌,就待观察还有谁会自投罗网。
蔡京轻哼一声,斜目看?他:"王相公果真是雷厉风行。"
王黼笑颜复道:"与蔡相公一样,我们都是为了陛下,还有大宋社稷着想。"
彼时?蔡攸转向王黼,小声逢迎道:"王相公风华正茂,思维敏捷,明察秋毫。"
蔡攸是蔡京长子,位居宣和殿大学士,今年?拜官开府仪同三司、镇海军节度使、少保,当?下深得徽宗宠信。蔡氏父子俩因为争权夺利而失和,反目成仇。
蔡京聪颖绝伦,当?然明白儿子的含沙射影,不就是戏谑自己老了么,只是这?话?出自孩子的口里?,须臾间,他略微黯然失神,不过旋即振作?。年?迈的蔡太?师挺了挺身子,扬起下颌,保持风度地朝王黼说?道:"还请王相公继续审察,不要偏袒任何罪臣。"
这?几?位宰执表面客气?,实则暗藏争锋,彼此恨得牙痒痒的。
徽宗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有时?佯装不知,在朝堂上观摩他们明嘲暗讽,演一出出的戏。不过,今日他没这?兴致,相对于水患,他更在意那条"龙",于是刨根问底。
徽宗再次盯着张焘,声色俱厉地问道:"那东西现在何处?"
张焘秉笏低首,不敢回复。
方才还在卖弄口舌的王黼与蔡京等人也转而缄口,众者皆是冷汗涔涔,惟恐答案会令今上更加龙颜大怒。
殿堂寂静得能听见错杂的呼吸声。
"快如实说?来!"徽宗怒喝。
彼时?,王昂回头看?了看?陷于危境的张焘,见他正要秉笏启口,王昂倏地跨出一步:"禀陛下,臣听闻,发现那只怪物的茶肆,恰好?邻近军器作?坊,怪物出现不久后,被作?坊军士得知,将它杀而食之了。"
王黼回头瞪他,喝道:"胡闹!"
蔡京也转身看?向王昂,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李纲就站在王昂身边,十足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平常最敢直言的李纲至今沉默,因为觉得事情太?过荒谬,说?了犹似儿戏,万万没料到张焘与王昂陷于困境……
"呃!!"徽宗又惊又气?,从龙椅上腾起身,颤抖不已。
王昂缓了缓,镇定言道:"正如陛下所言,那怪东西怎么可能是真龙?六七尺长,至多一条走蛟罢了,食之,正好?破除妖言。至于水患,若真来了,也仅是巧合。望陛下消气?。"继而,王昂拉回今日朝议的真正话?题,"不过,今年?谷雨时?分?,霪雨大作?,河水较满,或许应当?防患于未然?特别是,倘若近来天有异象的话?。"
徽宗瞠目静默,半晌后,坐回龙椅,满腔怒火无?法?化解,便拿王昂问罪道:"若五月没有水患,卿就是危言耸听,讹言惑众,朕降你个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