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清文说,路帆讲课太次,什么都讲不明白,平时拿腔拿调端着架子,以为自己有多清高。
当时课间,许千坐在教室中部的位置,低着头发呆。这番言论无比刺耳,横冲直撞钻入脑袋。
万丈怒火。
座位拥挤,她站起来,把椅子向一旁踢开,抄起抽屉里的英语辞典,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马清文还在侃侃而谈,侧着身子,丝毫没意识到身旁不断靠近的杀气。
许千走到跟前,抬起手,眼睛都不眨一下,朝着脑袋就砸了下去。英语辞典3000多页,前后硬壳封面封底,单手拎着甚至有些吃力。向下的那一刻,辞典脱了手,最后的命中效果相当于是丢过去砸到了马清文的右脸上。
“嘭”的一声响,辞典完成使命之后,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课间,班级里人不多。想休息的人被马清文吵得睡不好觉,听见声音扭过头,看见他额头上的红印和掉了的眼镜,都觉得大快人心。
马清文被拍傻了。旁边几个听他说话的人也傻了。扭过头看见动手的人是许千,震惊又被提高到了另一个层次。
许千弯下腰,拿起辞典。
“是个人就别他妈在背后嚼舌根。路老师讲好讲坏,都轮不上你来评价。”
马清文仗着人高马大、成绩好,平日里在班级里嚣张惯了。虽然一向不敢在许千面前造次,但好端端地挨这么一下,心里也起了火。他本来就不爽许千踩在他头上,成绩比他高,还是班长,正好逮住这么个机会,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把摇摇欲坠挂在脖子上的眼镜一把摘下,抬起手就揪住了许千的衣领,摆足了要打架的气势。
这时候,王旭然正好从门口进来,当时就炸了,骂了一声,顺手抄起门后的拖把就朝后面冲了过去。
文科班就这么几个男生,平日里,他和马清文表面上关系处得还算不错。但要是把他和许千一起放在天平上,结果可就显而易见了。
把拖布一横,戳着马清文顶到后面的黑板上。看他还不松手,又朝着他的胳膊挑了几下,一步挡在他们俩之间。
“你他妈有病吧,大老爷们欺负人家女生,要不要脸啊?”
“她先动手的!”
马清文没了眼镜,头发乱糟糟,衣领也有些歪斜,看上去更像是气急败坏之后撒泼打滚。王旭然个子没他高,气场却远胜于他,梗着脖子,一手拎着拖把,倒真像个英雄。
许千冷笑了一声,“是我先动手的啊,我就是想抽你。”
教室前面的监控直接连到监控室。保安抽了支烟回来看到这一幕,赶紧去喊教导主任。主任一边上楼一边给花姐打电话,两个人几乎同时赶到。
“谁打架了?哪三个人?出来!”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怎么回事?”
监控视频已经记录下了全过程,一切清晰无比。但是由于许千的参与,事情又不能按照章程简单处理。他们需要一个合乎情理的起因,来开脱许千的行为。
她不能接受处分。这次期末考试,许千又拿到了班级第一。如果因为这件班级内部的纠纷对她通报处理的话,势必会影响到以后。荣誉、称号、自主招生……这是一件小事,后面那些却不是。
许千代表着北高建校以来文科的最高水平,这一点毋庸置疑。无论是陈丽华还是主任,乃至校长,谁都不愿看到她被一个小污点连累了大好前程。更何况她一向品学兼优,理应有一个反转来证明她的清白。
所有人都在等她开口。
许千环视一圈后,视线落回到窗外的树梢。
“没怎么啊,我先动的手。”
“你为什么动手打人?”
“我就是不爽他。”
花姐急得站了起来,“你这孩子,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许千仍旧盯着那棵树,强撑着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而内心深处,坚硬的部分已然攻破。
别关心,别在意。就算这样会让你们伤心,我也没办法说出她的名字。
就当那个我死了吧。从今往后,不会再有。
最后,学校还是没给许千处分。虽然算作得利的一方,但连许千自己都觉得好笑。如果她没有考到全省第三的能力,怎么可能有人愿意站出来偏袒她?这个慕强的世界,所有人都在为了名利奔走,就连学校也不是净土。
你呢?
当初选择我,也有利益的考量吗?
她确实变了。各方各面,都和以前截然不同。短短一个多月,她甚至认不出自己——悲观消极,揣测人心。她就像个输掉一切的赌徒,自甘堕落成阴沟里的渣滓,越沉越深,直至毁灭。
她认识到无力回天的局限。再怎么出色,再怎么优秀,再怎么把尊严丢在脑后几乎就要跪下来求她,都不能改变眼前崩裂的现实。那天挨完批斗回来,不是没有人替她说话。事情的经过被一遍遍还原,不乏有人站出来支持她的行为,路帆却装聋作哑。
她把自己当成局外人。许千也是她的局外人。
她不重要了。对于路帆来说,她什么都不是。
“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你说过,你喜欢这句话。
我早该知道的,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我珍视点点滴滴,不过是“无价值的”,你随手施舍,不经意,不损失。就像宝玉把扇子递给晴雯,毫不在意。
然而我和你不同。这个我,自从遇见你之后,从里到外都是为你而活。既然你不要我了,这些东西留着也就没多大意义了。什么未来,什么梦想,没有你的未来和梦想有何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