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送着莉莉丝们离开道场,直至消失在地窖的石盘门前,然后牵着番茄的手走出大屋,爬上大门前的角碉,选了一间视野良好的屋子住下,当起了上半夜的卫戍。
露西迫于淫威,被划归在蓝花楹麾下,按常理我无权带走这个人,但看在明天将要大动干戈去寻古墓,她还是点头应允放行。小妞随我爬上砖石结构的碉楼,显得既好奇又兴奋,刚一合上门,她就显得迫不及待,我忙侧过头去,要她千万别想歪了。
“我找你来,是想与你核对一些细节。”我拍拍床榻要她先坐,问:“头一次你带我俩过来取枪时,有否撞见两个留守道场的人,她俩各自什么长相?我想判明她们是谁。”
“没遇上啊,我不知仍有人守备。自从伊腾顿老男人发布通缉令后,咱们就暂时放弃了女神峰。来到时门楼是锁着的,道场也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她手一摊,将脑袋靠在我肩头,说:“姐姐,你找我就是问这些啊?这在哪不能问啊。快睡吧,她们每个都起得很早。”
“这是很重要的事,紫袍纠察队究竟到此是为了找被囚禁者,还是为了劫走她俩,现在概念不明,釐不清始终是个隐患。我有种预感,她们不会就此罢休,依旧躲在附近虎视眈眈,这就是我主动申请来值夜的原因。”我直视着她的双目,问:“那枣核是怎么知道的?”
“已经间隔很久了好不好,我怎知道枣核为啥这么说,我和她们本来就不熟。”她躲避着我的眼睛,叫道:“我不喜欢这种被审问的气氛,从小到大别人就爱问我各种问题,要我立即回答,就是你这种眼神。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故意隐瞒?绝对没有。我很累,只想休息。”
“好吧,是姐姐啰嗦了。”我安顿她躺下,将射放头灯搁在床头当照明,斜卧在她身旁,胡乱扯着儿时的趣事,例如钓鱼野营和上山采蘑菇什么的。露西在整群人里年纪很小,仍是个孩子,她们不喜欢有压力,还没彻底走出反叛期,哪怕询问也需循序渐进的。就这样聊了一阵,她渐渐将话题转到了我身上,手开始不老实起来,我本就是禽兽,自然是来者不拒。
剧烈运动过后,她显得神采奕奕,一骨碌爬起身,边抹汗边抽烟,望着天际的乌云,忽然说:“我人一放松就容易记起些事来,那天开锁进来取油包,是见到了一些异样。”
“哦,她们是什么长相?你可真能折腾。”我浑身像散了架,丝毫劲都没有,这阵子玩得太嗨有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抓过毯子覆住自己的脊背,侧着身问:“你们彼此对话了吗?”
“我一个人都没见到,但在神龛边瞧见有只烟缸,里头掐着一截雪茄,大屋砖石上有皮鞋的泥水印,说明道场曾有过访客。”见我转身有话要问,她忙摆手道:“只有这些了。”
雪茄以及泥水印?虽说是线索,但范围太宽泛了,既可能是留守者自己,也可能是她们引来的熟人。倘若死者的人头没被割走,可以通过面部特征找出其身份。见我默默沉思,这个小妞随后又抛出一句,说自己见到后就将烟缸顺手丢了,如果有心去找,大概还能找到。
“我敢肯定,抽雪茄的人就住在附近镇上,因为这种牌子是本地作坊产的。”她朝我狡黠地眨巴着眼,笑道:“你要像你自己保证的,当我的姐姐,然后我才能记起许多现在已经忘记的事。快睡吧,明天我带你去找找那个角落,这就是走几步路的事。”
“我看,小骚狐狸这个叫法应该送给你才对,才那么丁点大的人,居然学会要挟起老娘来了。”我用屁股顶了她一下,合上了眼。露西撒谎成性这点,是莉莉丝们集体公认的,她也许就像自己说的,从小生活环境较压抑,导致她成了现在这样。不过,这类人相对也容易应付,那就是得时不时满足她的要求,只有那样,才能从嘴里撬出些有用讯息。
嘴上虽说着值夜,但脑袋一碰枕头,我随即进入了梦乡,待到自然醒,所有的莉莉丝都已经起床,各自换上运动衫和雨靴,扛着煤铲和登山索,做好了冒险的准备。下得楼后,简单吃了些昨晚的剩肉,我也换上皮装扎起马尾,打着哈欠排进了群众队列之中。
露西见我款款走来,将一只开口的蓝带啤酒罐递来,这就是她昨晚所提到的烟缸,不过,里头除了雨水和烟灰什么都没有。原来她一大早被人喊下楼后,蓝花楹随即要她汇报被叫走的原因,她只得一五一十交代经过,所以那半截雪茄已被取走。见我在问,蓝花楹朝我走来,将手中一个贴纸向我扬了扬,那是一个挺俗气的标牌,画的是鬣蜥趴在仙人掌上。
桃花、香橙等人一早已辩出,这种雪茄产自附近镇上,在过去佐治亚几乎人人都种植烟草和扁豆,就连艾莉森的庄上也有栽种。雪茄牌子叫变色龙,十支一装,各种油气站小店都有售卖。这不起任何作用,因为来旅游的人也会买回家当纪念品,所以吸烟的会是任何人。
众人开始跟在艾莉森背后,向着女神峰背面丘陵进发。不知为何,我感觉好几对眼睛看她的神色有些异样,包括天竺菊也是如此,不由轻轻推了她一把,问究竟在看什么。
“昨晚冷静下来后,我和众姐妹将你的原话逐字逐句分析了一遍,大家都怀疑美人蕉有可能是大长老。”她压低声调,停下系鞋带说:“包括去揭幕布的,也是她走在第一个。”
“诶?她是走在第一个,可我也没见她暗中揣着紫皮信封啊?”我不由停下脚步,装着在等她,说:“其实我还有段魔魇没说出口,那件事与她有关,因为艾莉森被炸死了。”
接着,天竺菊将她们几个核对下来的细节说了一遍。第一个特征是带走杏子的女人身型,能比我们还高一头的,整群人里只有农妇;其次是腿很白手掌比常人大,艾莉森也全都具备,最后的一条是她的猜测,那就是农妇太慷慨了,这点尤其反常,没有人在自己蒙受巨大损失后不抱怨几句,昨晚我等三人给她钱时,艾莉森既不推诿也不拒绝,很平淡地收下了。
“大长老肯定拥有其他私产,不然一帮娘们日常开销的钱哪来?而且我看美人蕉整天就卖点农副产品,唯一获利的是她家叶子质量很好。继承庄子哪怕老公死了,还可以再找一个,可她既无帮工也无壮劳力,难道都靠自己一人打理?我的姐妹们也都是这个看法。”
尽管她说多留一个心眼,但我却并不愿这么做。艾莉森被人怀疑为大长老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俩初到庄子时也将她当成过目标。可接触下来她就是个很质朴的女人,而且有什么证据可以预先给大长老安个罪名呢?她一没杀人二也不露面,自称是魔将奴仆,且无决定权,只是有些怪癖罢了,本质或许并不残忍。所有莉莉丝们的作奸犯科,都是集体达成的意愿,我们对姐妹会最初构想,源于兰开斯特们挨过铁拳,所以从根子上就将她们当作了邪恶化身。
正在胡思乱想,我蓬的一声撞上了别人的肩背。回过神来时见众人已来到了后山的断层前,再往下走就是茂密的树林。女神峰这块地皮购得者实在物超所值,它不是以破教堂来作为丈量标准,而是包含进整座山丘。山腰延伸出去有片面积辽阔的茂密林区,暗滩还包含两条溪水的支流。总面积抵得上整个黑枫镇。正因太过辽阔,也为我等搜寻带来诸多麻烦。
“没想到后山这么大,如果出租给别人当夏令营就能挣钱。”天竺菊不由自主地慨叹起来,弯腰捡起一颗石子,问:“你魔魇里的那口泥洞,直坠落底时间大概有多长?”
“半分钟上下,但那不是坠落,而是比较细小的硬壳虫在空穴里爬行,刨去七绕八拐的多余时间,我想不超过十秒。”我掏出计算机,大致算出一行数字,提到她手中。
石子顺着坡道滚落,掉入灌木丛中失去踪迹,接着又抛了几颗。按照数字仪宾女判断出落差为三十余米,半径为五十米以内,这么一来搜检范围将会大大缩小,只要找到魔魇里那颗参天老树,大抵也就寻到了石屋。接下来的事都是天竺菊的专长,她默然掏出朝露戴上,深深吸了口气,在原地一蹬凌空跃起,稳当地落在底下峭壁上,开始在树木间倒悬飞梭。
众女早已见惯,发不出一声惊叹,反倒对珠帘大加赞赏,都觉得这种挂饰富有异国情调,具备一种神秘的美感。艾莉森得意洋洋地说,我曾送了她一顶,就搁在农庄孤楼橱柜里,群众一听纷纷上前谄媚,要我也为她们想想法子,我被吵得难以思考,不由问她们为何会觉得此物稀奇?并将拥有它引为某种荣誉呢?这东西对于弥利耶而言,是很普通的装饰。
“魔将手谕曾说,只有当成为华盖之女,方能领悟天金草的妙用,那不是寻常人可觅的。”
“是吗?好了好了,你们人数那么多,我一时要上哪去找许多?也总得容我些时日吧。”我暗自窃笑,也取出买来的朝露在脸上戴起,刚向底下眺望,就隐隐觉得视野变得有些怪诞。那就是天际线尽头,原本是滚翻的乌云,这会儿泛着紫气,而且像飞虫般跳跃着许多杂质。
();() 蓝花楹也默不做声挂起朝露,许是问别人借的又或许是自己掏钱买的,装模做样地眺望远方,这时我方才注意到她化着紫眼狐狸一样的深黛闪亮眼妆。莫非这不是为了勾男人魂,而是某种礼赞?想着我掏出化妆盒也打算临时抱佛脚,她叹了口气,悠悠然说起话来。
“华宵已经很近了,最多还有五天。”她知我不懂怎么辨识,故意挽住我肩头,手指地平线说:“夜灯虱子是月神的使者,它们挟紫气东来,不论昼夜都会浮在半空,远远望去就像夏夜里的萤火虫。既带来祥和又带来猝变,形同世间的风云叵测。所以未来几天都会连降暴雨,电闪雷鸣一刻不休,实在是与红月期很像,却是另一番光景。当暴雨中心移到了道场正上空,也就是尸北之头,这就是华宵之夜的奥妙啊。你只懂打打杀杀,却并不熟悉这些。”
此言方完,她像天竺菊一样凌空而去,跳至半空居然失了踪影。我方才记起,当初的勿忘我在阴蜮就会这招,耍得我们晕头转向连连受制于她,看来这些高深的东西,都与朝露存在着莫大关联。众女见她凭空消失在空气中,不由高声喝彩,也要我耍套杂技她们看看。
我好像除了会做梦外,其他的直观表演一件都拿不出手,不由局促起来,越如此众女就越催促得紧,我只得装模做样翻包,手指触到了若文望之魂。是啊,这不有天鹅绒么?只需刺破舌尖放出黑雾袅绕,不就是一大景观?想着我拔出安贡灰,正打算割裂舌尖,底下传来阵阵呼声,下去的俩人已经有了发现。众人一听有戏,忙丢开我欣喜若狂而去,我也紧随人流狂奔,不久便来到一片红如炭火的泥地前,这种松泥是上好的膏腴沃土。
“停,别再继续走了。”冷不防地,蓝花楹从斜刺里窜出,挡在众人面前,道:“连日来暴雨肆虐,将地表痕迹冲刷一尽,她的锐眼只能见到别人扶着树干的手印,但过去来过此间的人十分谨慎,也将它们藏匿起来。你们看,如果没料错,所谓的石屋就在前方不远。”
顺着她的指引,十来米开外果然矗立着一棵参天老树,冲外观看有些像加州著名的红杉—雪曼将军。与之不同的是个头小了许多,而且入秋本该泛红的树冠依旧翠绿,活像刚刚抽出的嫩芽。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按说这么粗大的树,我等站在俯瞰位置良好的高地,能一眼找见它在哪,可愣是发现不了,此树似乎也懂得弥利耶那套,将自己隐藏起来。
“此树名唤尸脊背,虽与红杉很像,却是其他树种,它也分公母,这棵树是位老奶奶,矗立在此已经上千年了。”蓝花楹背起手,在众人面前踱步,自言自语道:“难怪华宵会出现在此,原来是跟着化影之神移动而移动,这样就变得好理解多了。”
众女从未听过这些门道,不由围成一圈要她细细道来。蓝花楹应了声好,开始解答起来。
“天下奇树,共有上百种,有些已经灭绝,有些还未被人们发现。但要说既是植物又是动物的树木,盖莫三者:冥铃花树、尸脊背以及素魂离。这些怪树都不是地球产物,而是天外飞陨带来的,其中尸脊背较为奇特。这种树最早是被用来安葬智者的,人们将树心刨空,将僵尸塞入,随后用红松土掩住破口。尸脊背会将死者当养分吞噬,人们就要去砍伐树根了。”
“这是为何?难道树根像牛肉那样可以吃?”一班迷妹听得津津有味,连声催促她继续。
“人们伐下树根,将它们移到某片神秘的森林深处埋入土下,而后过了几年,再去刨土掘开,树根就会自己长成人形。随着天长日久,最终会与树葬之人变得越来越像,因此被称为化影之树。”她边说边凑近众人,忽然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动作,惊得众人往后一退。
“诶?这不就是山脊之神么?难道说?”这种事我听后毫不吃惊,因为丽恩早就描述过。
“废话,你不知道还配称为弥利耶么?真罗嗦,又找到炫耀的资本了?”她口吻生硬地打断我的话,又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和另一只小骚狐狸,当走到这一步已是黔驴技穷了。有化影之树存在的场所,任何入口走道都会被隐没,需要依仗极凶之物才能破袭。”
“所以你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办不成?咱们这是要打道回府喽?”艾莉森耸肩冷笑。
“当然不是,能办这件事的,就只有你这个吃干饭不做事的妹妹,”蓝花楹冷笑数声,将我拖出人堆,拉到灌木丛前,说:“这只小骚狐狸生来就是派探阴之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