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对待琉璃制品,周程远珍重而又温柔,他揉了揉倪音的头发,宽大有力的手掌下移些许,掌心托在脑后,虎口卡在脸颊耳朵交际处。
他看着倪音,也迫使倪音直视他。
他夸奖:“倪音,你很勇敢了,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
脸颊的温度,掌心的温度,融合在一起,血肉相贴,周程远清晰感受到骨骼的颤动,他低着声,如同塞壬,蛊惑般,极温柔且坚定:“这只是一个小意外,世界上有八十亿人口,每天每时每分都会有车祸发生,昨天有,明天也会有,我们只是很巧合地遇到了。”
浓密眼睫似振翅的蝶翼,轻颤了几下,无法克制,泪水涌出,如潺潺溪流,顺着脸颊静静滑落,倪音垂下眸,眼睫被浸湿。
周程远默叹了声,想要为倪音擦泪,手掌刚刚移起分毫。
倪音抬手,她攥住周程远的手腕,垂下头,脸颊埋进他掌心。
“我不想要当最勇敢的女孩,为什么是我。”
倪音哽咽着,满腹委屈,却无处宣泄,也不会有结果。
周程远沉默,他掌心被泪水浸湿,他感知到即使是此刻倪音仍在拼命克制的情绪。
许久,如同陷入异次元的车厢,多了一句回答。
“因为你是倪音。”
因为你是倪音。
因为我是周程远。
周程远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曾这么问过自己。
指腹下跳动的脉搏,陪伴着无声的抽噎,周程远静静地看着倪音。
……
倪音的情绪被渐渐安抚,周程远把车子驶出,索性停在路边。
他下车,从后备箱取出备用的雨伞,踱到副驾驶那侧,倪音刚好在推车门,周程远单手拉开,另只手撑着伞,他立在车门与车身之间的缝隙处,为倪音遮挡这片天际。
眼睛通红微肿,脸颊挂着擦干后仍有印迹的泪痕,冷风扑面,倪音抽了抽鼻子,她低垂着头,没有看周程远,小声说:“谢谢。”
周程远怜爱地摸了摸她发顶,关上车门,撑着伞走在倪音外侧。
伞下空间有限,周程远向倪音那侧倾了少许,他左肩落白了一片,凛冽寒风从斜前方吹来,雪花轻飘飘,粘在衣摆和前襟,周程远回头看倪音,视线在她脖颈处定格了几秒,上前错开半步,用身体抵挡着刺骨冷意。
倪音并未察觉到,她盯着脚下走过的痕迹,微微出神。
周程远原想绕条小路过去,但旁边是一片居民小区,无法,只得经过车祸现场。
缓步五六分钟,走近后发现事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快到路口的地方斜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头被撞得稀烂,不远处是一辆横躺在地面的电动车,外壳配件七零八碎地散落在街头,两辆车的车主完整且状态良好地站立在附近。
警车停在路中央,红□□光转换,提醒着这片是事故现场,暂时暂停通行,两名交警穿着荧光绿的出警制服,在现场处理。
这么恶劣的天气,周围还停了不少凑热闹的人,从只言片语中,周程远大概了解到。
电动车车主着急回家,闯了几秒的红灯,他又带着头盔,视线略有些影响,黑色轿车车主正常行驶,临近时已来不及,尽管轿车紧急刹车,电动车也紧急刹车,但下雪路滑,车轮同地面打滑,电动车直直撞向黑色轿车。
好在准备经过路口,轿车行驶缓慢,虽然相撞后两车车况严重,但电动车车主只是摔出去时受了些轻伤,彼此都没有很严重。
这会儿已经处理到尾声,挤在路边人群中,围观片刻,周程远带着倪音离开。
周程远注意到,倪音悄悄松了口气。
“倪音。”
“嗯?”
周程远突然开口,倪音仰头看他,鼻头被吹得红红的。
隔了半分钟,周程远才继续说:“我已经六七年没有回过瑶城了,高考结束,溪大是我的第一志愿,之后便一直在这边读书工作,然后定居,算起来,我在溪城生活有九年多了。”
周程远望着缥缈雪落,平静地说:“因为我在瑶城没有家了。”
“我在哪里都没有家了。”
“又或者,可以换一种温馨一点的表述,我在哪个地方,哪个地方便是我的家。”
周程远轻笑了下,含着几分只有自己懂的自嘲。
倪音没有出声打断。
“倪音,在九年之后你还会记得你的十八岁吗?”周程远忽然回头,他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他说,“我记不清我的十八岁了,按照时间推算,十八岁这年,我高三,参加高考,步入大学,世俗意义上是一个很有转折及纪念性的年龄。”
“但于我而言,是另一个转折。”
“我的母亲,就在这一年,在高考结束后的暑假里,在看到我的成绩和录取通知书之后,她去世了。”
周程远陈述着,仿佛一个旁观者,没有任何感情地揭开血淋淋的回忆。
倪音心头一窒,有一只无形的手掌紧紧攥住她的心脏。
她眼睛又开始酸涩,嘴唇瓮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最终,她抬手,手指用力攥住周程远的衣角。
周程远低头看了眼:“不过她本来就是晚期,缠绵病榻多年,那时候整日靠着药物和仪器艰难维持,她从来没哭过也没喊过疼,应该说在我面前她是这样,我知道她怕我担心,所以最后一次在手术室内抢救无效,我想对她而言应该算是解脱吧,她太痛苦了。”
“倪音,你可能不知道我。”
“我叫周程远,曾经是瑶城一中的学生,和你父亲算是隔了十几届的校友,很庆幸我这个还算不错的成绩,让我在准备辍学的时候遇到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