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然是伤心皇阿玛的过世,但是伴随着这种伤心的,是恐慌!终究有一日,皇玛嬷也会躺在那里,朕也不例外,朕认识的每一个人,卑微如宫女,尊贵如亲王大臣,乃至母仪天下的皇额娘,通通都不能逃过这一结局。朕在害怕,不知道怎样宣诸于口的害怕和恐慌!直到那一日,皇额娘把朕抱起来,抱到了龙椅上,声音冷肃地在朕耳边道:“玄烨你要记住,君王天生就应该凌驾于臣子之上,接受跪拜!永远不能让臣子的权利危及皇权!”
这句话仿佛给朕开启了一个新的大门,门中是另一个朕不曾接触过的世界,好奇让朕忘记了恐慌,只渴求着去向未知求索。朕用后来的六十年,来不断摸索,从蹒跚学步、黄口小儿到青丝如雪、烈士暮年,从一无所知到登堂入室,从生疏小心的处理政务,到手腕纯熟的将群臣置于掌心。无疑,皇额娘是朕一生最亲近,也是给朕影响最大的人!
当朕过了弱冠,关于皇额娘何时还政,是否会还政的话题不断被提起,皇额娘似乎不在意也不回答这些疑问,而朕同样耐心十足。母亲有着吕武二人同样狠绝的手段来对付外人,但却没有同样的狠心来对待自己的子女。朕知道皇额娘满意朕的表现,尤其是满意朕借着这个时机通过朝中众人的行动言语,来勘察他们的为人以及背后的势力和派系。
不久朕迎娶了赫舍里为妻。朕很早就察觉到皇额娘极其讨厌妾的存在。曾经一个偶然的机会,朕听到皇额娘咬牙切齿地说,“本宫一生争强好胜,事事不弱于人,众臣畏惧本宫更甚于先帝。然,哪怕是如此,也不能磨灭本宫最初也不过是世祖的一个妃嫔,作为妾室插足在他和他的正妻之间的事实。即使明知道他和那木钟根本就没有所谓感情,但是这样无法改变的经历,也让本宫讨厌,不能释怀!”
最初朕以为,如皇额娘这样出色的女子,必然无法甘愿同其他平庸的女子共侍一夫,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再后来,朕才慢慢察觉到,皇额娘对于这段过去的厌恶,并不仅因为此。她的强势,她的手段,她的见识乃至功绩,远胜于皇阿玛,但最初只能作为皇阿玛的附庸而存在,只能依靠着皇阿玛的宠爱才能在政事上一展所长,甚至百年之后要附葬世祖陵,根据自己丈夫的庙号来得到自己的谥号,皇额娘痛恨的其实是这样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虽然如果在他人眼中,这或许是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朕却平静的接受了。或许是因为朕和皇阿玛相聚的时间,只是和皇额娘在一起的时间的一个零头。又或者因为被皇额娘一手教导长大的朕,已经耳濡目染了皇额娘的思想。于是,朕接受了皇额娘这种与圣人的言论截然不同不同的想法。但,朕也只接受皇额娘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原因如同皇额娘曾经告诫朕的那样,只有强者才能选择自己的自由,而弱者只能依附于强者制定的规则。
只不过世风如此,或许明岚将来的额驸,注定迫于皇权的威势而不纳二色,但朕却注定要有三妻四妾,甚至更多,其实朕也不曾抗拒过这样的现实,只是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够出色一些。朕和她,与其他妃嫔毕竟是不同的。朕带着极大的期冀迎娶了赫舍里,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哪怕是在相貌上有所欠缺,但也足够了。她不惹人讨厌,和时下大多女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也是,像皇额娘这样的女子并不是随处可见的。何况,有皇额娘这样精明强干的女子做母亲,无疑是幸福的,但如果是做妻子……至少,朕就忌讳朕的皇后乃至妃嫔们有着这样高明的手段。
朕并不明白赫舍里和皇额娘的间隙是从何时开始的。以朕来看,皇额娘对赫舍里实在是非常疼爱了。纳喇氏和钮钴禄氏都先她入宫,但是都直到赫舍里嫁进来之后,才被允许给朕侍寝。何况,赫舍里入宫不久,皇额娘就放手宫务,交由她打理。
这样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至少朕是弄不清她的心思。皇额娘没有正面和赫舍里交锋,原因很简单,赫舍里成为皇后,也有着政治上的考量,事实上朕从不认为赫舍里会是皇额娘的对手。于是,皇额娘表现出更喜爱钮钴禄氏,因此来委婉地警告赫舍里。朕也是理解的,没有谁会不喜欢一个孝顺地来自身边侍奉的人,而且喜欢一个暗中和自己别劲的人。
从明面上来看,似乎是因为赫舍里觉得皇额娘对待皇玛嬷的态度和做法,太过不孝。但朕从来不以为这是真正的原因,只是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能让赫舍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朕猜不到。母亲自然比祖母更加亲近,何况是一手教养自己长大的母亲,和与自己并不亲近甚至有些生疏的祖母。朕曾经提点过赫舍里,不要插足皇额娘和皇玛嬷之间的事情,从皇玛嬷让皇额娘无法见到郭罗玛法最后一面起,她们之间的矛盾事实上就已经无法化解了。只是这些似乎并没有被赫舍里放在心上。
矛盾的激化是,赫舍里擅自越过皇额娘处罚了她的侍女。以皇额娘的强势,怎会容忍被冒犯,何况冒犯她的还是一个晚辈。朕立即狠狠斥责了赫舍里,本来皇额娘已经因此不打算深究,但赫舍里实在不该又说了那一句话,“臣妾是大清门抬进宫的正宫皇后”,恰恰触动了皇额娘的逆鳞。皇额娘果然立即语带危险地道:“不错,你是大清门进宫的皇后,本宫是过了顺贞门的秀女。不过你还记不记得,先帝那两位从大清门进宫的皇后,一个被废殉葬,如疯似狂,一个形同虚设,孤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