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这样做过呢?但仅仅我一个人的数据样本是远远不够的,”怪鸟摇头笑道,“就算高洁正直如你,应该也没少拿史莱姆来做实验吧?——是因为觉得它们不会疼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荧在心中将这八字真言默念了好几遍。
又在用那套诡辩的理论来给人洗脑了,或许这也是身为学者都有的毛病,被扣押在「海勒西斯」的期间,他就没少向她灌输这些歪门邪道,企图通过言语来说服她。
“真是不公平啊,学会对人类摇尾乞怜,为人类所偏爱的猫猫狗狗是不可以伤害的,但在这之下的鱼啊、禽类等生物就可以肆意捕杀…人类和神明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真的很相似呢。”
说着,这只欠揍的乌鸦还优哉游哉地用他那大大的喙啄了啄她脑门,她扭着脖子追着咬了好几次,连根鸟毛都没咬到。
“哪怕是你这条没做过什么坏事的蛇,出去了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哦。”
怪鸟得意洋洋地昂起了自己的黑脑袋,带着他那不知从何来的优越感:“在我看来,人和其他生物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老鼠、青蛙、兔子的命也是命,我也不过是这条食物链中的一环罢了。”
荧正忙着分心开小差,没将他的这些所谓伟论听进耳朵里,更何况,她也不想听。
多托雷忽而转头望向天际,云层之后影影绰绰地现出了天空岛的影子。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璃月古话,「夏虫不可语冰」。”
他略一抬翅膀,一只刚好推着泥球路过的圣金虫便从地面上倏地悬浮了起来,它惊慌失措地挥动自己那六只短短的足,在半空中四脚朝天地徒劳挣扎着。
“而在那些神明眼里,人类不过是一只又一只浅薄无知的「夏虫」。”
不知是不是突然起了怜悯之心,他大发慈悲地伸出翅膀帮助这只可怜的圣金虫翻过身来,又让它停在了自己的一片飞羽上。
“像很多保护过度的父母那样,祂们怀着怜悯之心,一厢情愿地将这些「夏虫」豢养了起来,以所谓的「这都是为了你们好」的名义,建立起一层隔绝掉外界一切影响的屏障。”
就当这只圣金虫放松警惕,准备顺着他的羽翼一点一点往下爬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攥住了它。
随着“咔嚓”一声,它小小的身躯顿时汁水四溢,而后,便如一片薄薄的落叶那般,在风中零落四散了。
“如此渺小的存在,居然想要触碰到宇宙的真实…简直是痴心妄想,”多托雷有些悲悯地看向那早已不知所踪的圣金虫,“难道,不被「神之眼」认可的凡人,就没有探寻世界本质,改变自己命运的资格?”
“可笑的是,经过亲身论证,我认为不被神明认可的凡人之躯同样也能比肩神明,甚至超越神明,”多托雷的语气自信而坚定,“哪怕是「夏虫」,也有突破眼界束缚的机会。”
明明只是一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鸟脸,荧却莫名幻视出了那种专属于「博士」多托雷的傲慢。
耐着性子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这些言论,何尝又不是对神之眼持有者的一种轻慢?他们的努力和付出可不比你少。”
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哪个神之眼持有者不是怀抱着强大到可以为之牺牲奉献的信念?
“努力…?抱歉,我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到任何实绩,”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多托雷不由笑了起来,“比如…现在的教令院——我愿称之为教化院,制造庸才,扼杀天才…无疑是这些偏见最大的帮凶,看到现今反智主义盛行的局面,我由衷地为当年被放逐的事而感到庆幸。”
他直视着巨蛇琥珀色的巨大竖瞳,用诘责般的口吻问道:“如今须弥科技直接倒退回五百年前,到底又是什么在阻碍着科学进步?是因噎废食的秉性,还是上层决策者的愚昧?”
“神这种所谓的高等生物,越是接触,就越能发现祂们的愚蠢和天真——无限的寿命并不意味着智慧能得到提升,活了一把年纪仍跟个孩童一样的神不在少数——祂们总是有恃无恐地挥霍着自己无穷无尽的寿命。但更愚昧的是,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充斥着那些无条件信仰祂们依附祂们的人类——他们早已彻底遗忘了自己作为人类的骄傲。”
“他们的科学研究是为了改善所有人的生活,而你的研究只会给人们带来灾难和毁灭,没有了传承和信念,又有谁能保留住人类文明的火种?失去了以人为本的底线,就算得到再多研究成果,也不过是屈服于智识的禁脔。”
荧一边分心与多托雷周旋,一边牵动起身上原本肩胛骨处的肌肉,那对未成形的器官正在微微颤动着,它就快要成形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从仇敌身上得到的启发,她自嘲地想,为什么偏偏和杀死哥哥、吞掉达达利亚一家的那条巨蛇生得一模一样,就连身后的羽翼也如出一辙……
这明明是…哥哥才有的特权……
“哦?你是指那种每天绕着花车手拉手转圈圈跳舞的科学研究吗?”
黑色怪鸟像人一样用翅膀托着鸟喙的下颌,做出思考的动作。
“如果这么做就能够阻止末日降临,不妨直接动员七国的子民,大家一起拉着手在充满爱与欢笑的氛围下转圈圈拯救世界好了——呵呵,开玩笑的,那些成日里只会装作有学问的半吊子平庸学者当然不会有机会触碰到神明的逆鳞。”
“说起来,那个孩子——柯莱,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多托雷叹了口气,“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性格,但自从她获得神之眼后,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真是可惜了。”
说到这里,他又揶揄地笑了笑。
“把自己的灵魂和命运出卖给天理,被神之眼扭曲成另一种人格,在完成使命后又被连本带利地回收上去…这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柯莱只是长大后变得更温柔懂事了,”荧立刻反驳他,“你少用你那些阴暗的恶意来揣度一个孩子!要不是你…柯莱小时候也不会变成那样!”
柯莱几年前在蒙德的那些事迹她也略有耳闻,但她当时年纪还小,后来又结交到了安柏那样积极乐观的朋友,还有了提纳里这个认真负责的师父,性格有变化也是很正常的。
“真的是因为我才变成那样的吗?我不过是引燃了她内心那些不安分的野心罢了。在这个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世界上,所谓的「温柔」、「懂事」到底是一串彰显美德的项链,还是限制行动的项圈,我想,不用我再赘述了吧?”
“难道…你是在嫉妒?”她怒极反笑,“嘴上诋毁,其实心里很在意吧?…真可悲,像你这种怪物,哪怕一次都没有被人真心对待过吧?你不值得,也永远不配被爱。”
黑色怪鸟先是一愣,接着,他那张一直含着蔑笑的脸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爱?看来愚蠢确实会传染,一个月前的你可比现在要令人顺眼喜爱多了…是被末席腌入味了么?”
他带着一种惋惜的口吻感慨道。
“呵呵…觉得怪物会向往人类的喜怒哀乐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臆想——你会想要成为平均寿命只有短短一两天的草履虫吗?”
“人类又不是草履虫那种没有思想的生物。”
再忍耐一会,马上就好了,荧这样安抚自己。
多托雷点了点头:“大多数是的,沉溺于虚无繁荣假象之中安然度日的人不在少数,真相?他们才不在乎。”
提起那些自己看不起的人,他眼睛里立刻又充满了狂妄和自傲。
“看来漫长的生命抹除掉的不只是你脸上的皱纹,还有人性,”荧反唇相讥,“对人类本质有着如此片面理解的你,也就是条活得比较久的「夏虫」罢了。”
“作为一个被好奇心所驱策,想要探索世界真相的普通学者,漫长无尽的生命对我而言也只是实现理想的手段之一,我所求的,不过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来自宇宙之外的真理。”
仿佛已经沉浸于对茫茫宇宙的幻想之中,多托雷恍如梦呓般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