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的殿门轻敞着,美丽的妇人一身素衣望着外面天空山上偶尔飞过的鸟雀,就那样痴痴地望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不爱走出这立政殿,也无心与那些妃嫔们一起品茶谈天,众人们觉得她性子冷漠,甚至有人认为她有病在身,可即便如此却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非议她,正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如今掌管着整个后宫。平日里的她与这桂殿兰宫甚是不相匹配,别人都是锦衣华服、穿金戴银,可她却依旧是一身的素色。只有在节庆典礼那些她不得不参加的走个过场的时候,她才会打扮一番,却也总是浓妆淡抹。
“来了,快坐吧!”她温和的笑了,娴儿坐在她的身边被她静静的凝视着,像是在观赏一副画作一般,尽管她们已经见过很多次面了,可每一次她都会如此。
她说过,她喜欢和她说话,喜欢看到她,因为每一次都能勾起她很多美好的回忆。娴儿不知道她的回忆里那个人是谁,但她可以看出那个人对她来讲弥足珍贵。
娴儿也喜欢这里,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这立政殿像是一个世外桃源,平静宁和,没有什么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在她的心里,她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贵妃,而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而她呢?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不能相认,明明在自己身旁却不敢靠太近。这或许就是同病相怜吧。娴儿注意到,她乌黑的发上添了几根银丝,那双绝美的眸子里少了几分生气,像是七魄丢掉了一魄的样子。
这一晃两年过去了,这朝野上下的人不是想着如何开疆拓土、抵御外敌就是打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记得,今天是楚王李智云的忌日。所以她来了,来到这里陪这位孤单的母亲,也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孤单。
“智诠已经走了两年了!若是他还在,今日出征的便会是他了吧不过这样也好”她淡淡的讲着听不出兴许的悲伤,将斟满水的茶杯递给娴儿。
她轻轻接过,将它放在桌上。那杯中只是寻常的温水,不比其他宫里各种珍贵的名茶,可恰恰是这水温暖着人心,抚慰着人心。她明白娴儿的来意,往日都是她派丫鬟去寻她来坐一坐,今日还是她头一回主动过来,李渊不在宫里,她也难得落得清闲了。
“娘娘定然很思念五哥吧”此时此刻她彻头彻尾的懂得了一个母亲的心情,就像她无时无刻不想念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对于李智云,她依旧愿意发自内心的叫他一声五哥,有尊敬亦有歉意,毕竟那个男人也曾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可她心里却一日都没有承认过“思念?”她无奈的微微挑起唇角,“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思念从小到大,我连他叫我一声娘都没听到过”
“五哥应是也以为娘娘已经不在了,到最后连亲生母亲的面都没有见到”说着,她亦是为李智云感到哀伤。
她却笑了,眼睛里似乎充满了回忆,“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五哥知道?那为何”娴儿的眼中充满了诧异。“他八岁那年也同你一样误闯了那间屋子,我见到了他。见到他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就是我的儿子我激动的将他抱在怀里,可他却默不作声。后来那孩子偷偷来过好几次,也听到了我与他父亲的谈话,可他依旧不愿意叫我一声娘!我不怪他,真的!因为是我对不起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却不愿认您?我不懂!”她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她明白没有母亲的孩子会有渴望母爱,如是有一日告诉她她的母亲还活着,她又怎会不认她。
“她被窦氏抚养长大,与他的几个哥哥一起。他是李家唯一的庶子,从出生便低人一等。尽管窦氏善待他,但哪个正室能看得起庶出的孩子。在他这几个兄弟里他的性格最像他的父亲,表面上看起来谦恭敦厚,但实则心气儿很高。认了我对他的前途来讲有百害而无一利。再者,是我在生下他后便将他抛下了,他怨我我无话可说。对于他对于我而言,这并算不上是什么坏的结局!”
她的话仿佛一盆冷水从娴儿的头上浇下来,这段日子她对与‘庶子’这个字眼太过于敏感了。她的宽儿正遭遇着与李智云相同的境遇,不过是比他当初还要糟糕,最起码李渊承认他,而李世民却不愿承认。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结局难道还不算坏吗?她一度不懂万贵妃的话中之意。可直到七年后的一天她才能体会到她此时此刻她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与含义,那并不是冷漠与淡然,而是一种久经世事的沧桑。
一连数日,李渊对她的态度很是冷淡,甚至让其他的宫人顶替了她的位置,将她遣到后宫做事。她自问没有做出什么令他不悦之事,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的心悬在了半空中。莫非是李世民揭穿了她的身份,李渊对自己起了疑心?她猜测着,却毫无头绪。每日如履薄冰一样猜测着这位圣上到底在想些什么,应付着后宫里的各位娘娘,不知道自己明天将会面对什么,宽儿在秦王府过的怎么样,李世民有没有善待他
她每晚焦虑到失眠,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直到月底李渊才再次召见她,意图将她许配给裴寂之子,她这才明白过来这段日子他冷待她的缘由。裴寂向皇帝请求赐婚,可他却不清楚在她的身上早已背负了李智云未婚妻的名分了,这件事只有李家的人清楚,是当初老夫人在世时定下来的。若是李智云没有死,估计李渊早就为他们筹办婚宴了。可此次裴寂点名请求皇帝为他的儿子赐婚,这无疑是一根刺扎进了李渊的心里,裴寂不知情,自然无可厚非,可她自然就成了罪魁祸首。
裴寂对她的另眼相看此时变成了她的罪过,让李渊与她之间有了嫌隙。此时李渊讯问她的看法,仿佛只是一场赤裸裸的试探。
“回禀陛下,娴儿不愿意。”她跪在地上,轻轻抬首,对上李渊幽晦莫测的双眼,“自太后给奴婢赐婚,奴婢便将自己视为李家的媳妇,如今楚王虽不在了,奴婢也不愿另嫁旁人。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娴儿生时无法与楚王成为夫妻,还望陛下允许娴儿死后能与他同陵!”她说的情真意切,眼眶也红了。
当她说出这段话后,无疑也只有三种结局,李渊直接让她为李智云殉葬,或者是应允了她的请求,再或者是最好的那一种,无论哪一种都比她现在的处境要好过,那时李世民应该就不会觉得她动机不良,用孩子和她的身份来要挟她了吧
以她对李渊的了解,第一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他一直以仁德治国,这样的做法不适合他。她在赌,赌她的一生!听到这番话,他很满足,为他的儿子感到满足。
他唤她起身,来到自己的身边,“这段时间朕忙于政务,委屈你这孩子了!”她半跪在他的身前,他慈爱的抚摸着她的青丝,向父亲见到久别重逢的女儿一般。
“奴婢不委屈!”她含泪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