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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小满会(第1页)

汪宏泰仍然是程庄大队的“皇帝”!然而,不久,邻帮的尚县分了地,属尚县管辖的百史集为庆贺分地,还打算举办禁止多年的“小满”会。这使汪宏泰感到时代要变了、他的“皇”权要受到威胁了、惴惴不安!

这百史集的“小满”会不知是从哪朝那年兴起的!说是“会”,其实就是唱三台大戏,为的是让庄稼人置办东西过麦!

进入“立夏”,人们便开始打听百史集啥时候起会了。不久,大红海报便贴在了许多庄的墙壁上。于是,庄稼人便把该干的活赶紧干完了,不能让活耽误赶会!

会的前三天,外乡的生意人便去占摊了,有的担着食材,有的拉着装着炊具的架子车。路上有人问他们:“去哪赶会呀?”他们说:“百史集!”那口气透着以前百史集的“小满”会就成会(生意好)的味儿!大街上预留的搭戏台的空地方的圆圈搭了布篷,垒了锅。本地在街上卖吃食的人的眼里放着光,显示出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要来了!家是集上的老头们到街上转的也勤了,有种他们是街上人的自豪感!集上的娘家也把今年出阁的闺女叫来等着看戏了!街上、街头的人家也开始叫亲戚到那天去看戏,碰见熟人也那样说。个别亲戚多的集上的人家又磨了一套面,免得会期客多了打饥荒!

离“小满”三天,会便开始了。天灰灰的,在通往百史集的土路上,赶会的生意人便络绎不绝了!有的用架子车拉着扫帚,有的用架子车拉着镰、掠筢,有的背着草帽、高粱莛子纳的锅盖……他们得早点去占摊!

吃罢早饭,赶会的人们便一溜水似地涌往百史集。小伙子们走一块儿,姑娘们走一块儿。他(她)们走着、说着、笑着。老头们走一块儿,走着看着路两边的麦苗,议论着稀稠,长势!

清早才过,街上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北街是农具市场。街两沿摊挨摊,摆着扫帚、掠筢等农具。木匠的摊上不但摆着农具,还摆着锛、斧、锯等修理农具的工具。摊位间偶尔有个空位置,上面撒着白灰,或放几块砖头蛋儿。那是家是街上的人给他的亲戚占的摊位。强龙不压地头蛇!摊位再紧张,谁也不敢占那摊位!此时,摊主们有的在吃油条,有的坐在小板凳上,在悠闲地看着过往的人,有的在往摊位上摆放东西……他们的生意在散会后,因此他们不着急!

路东是鱼市。地上摊着化肥袋、塑料布,上面摆着鱼。有的鱼还会蹦,有的鱼还一张一合着嘴。水捅里装着活鲤鱼,都是斤把的巧个儿,“叫客”、“看好”得用它。“小满”会的鱼市上来得早!人们正在交易。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充斥着鱼腥味儿!

西街是菜市。此时,每个摊位前都站着许多买菜的。卖菜的今天拿着架,要价的口气比往日硬得多!买菜的歪好搞了价,也就下手买菜了,他们知道会上菜价贵,若再死活搞价钱、菜就被别人买走了!

东街是牛市。尚县分了地、牲口。老百姓急需调剂牲口,正赶上这个会,许多人把牲口牵来拴在木桩子上。驴在“噢”,马在“咴”、公牛硬往母牛臀上趴!买家穿梭在牲口间。有的“行户”(经纪人)在地上响亮地甩着大鞭招揽人,有的“行户”在分别和买卖家在袖筒里摸“码子”(指头)。

东西大街上最热闹。路两边的货篷一个连一个,供销社的篷最气派,个体户的篷小气点儿。货架上摆着鞋、袜、布匹等百货。供销社的售货员站在货架后,高傲地看着过往的人,个体户们笑脸吆喝着:“来买布啊!新出的花昵子!便宜又好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中间道上,人挨人,人挤人,来来往往!“嗡嗡”声响九天!

约十点钟,东、西、南街上的戏开始打“闹台”!一时间,锣鼓喧天,四街相闻!鼓声“咚咚”,镲声“呯呯”,大锣声“咣咣”,小锣声“当当”!四器合音,相得益彰,浑然一体!时而急如暴风骤雨,惊天动地;时而缓如涧水叮当、林荫闲步。喜怒哀乐,都在这“闹台”中。

街上的人听着这“闹台”声,有的往戏台晃,有的仍在逛……他们知道:头场戏难开,何况还有第二遍“闹台”呢!

二遍“闹台”打罢,三台戏下面都站满了人,远看都是草帽!

东台是列庄的曲子戏。几个演员穿着破戏装,在台上穿呀插呀地跩着步,你一句我一句地唱着戏。拉大弦的拉着摇着弦子杆,曲调煞是好听!

西台是刘张庄的四股弦(越调)。这庄的戏过去就有名,据说刘张庄的大人小孩都会哼几句四股弦。传说有一年,有个人逮住了一个偷荞麦的,问那人是哪庄的,那人不说话!逮者说打!这时,那人便情不自禁地拉着四股弦腔调“哎嗨哎——我的妈呀——哎嗨嗨——”唱起来。逮者“喷”笑了,说:“你早说是刘张庄的,我也不说打你嘞!”放了那人。方圆庄上的人嘴说“能看狗打盘(架),不看刘张庄的四股弦”,其实都爱看刘张庄的戏,因为刘张庄的戏爱唱粉戏(公子小姐戏),那臊嘴子话能逗观众笑!这刘张庄戏的名角是大二妮和小二妮,二人长得好、戏也唱得好,能抓来许多年轻人。此时,两个男旦各穿着肥大的红稠子上衣、绿短裙,头上扎个冲天鬏,鼻尖上点着白点,在呱啦嘴!

南台是黄村的梆子戏。那个大花脸,还会歪着头,把半拉脸一抖一抖的。观众说一看他那样子就不是个好东西!

戏唱到快晌午时,日头毒起来。许多人挪到树下看。站累的找个高岗儿,坐鞋上看,戏台下的人显得稀稀拉拉了,也有人知道戏的头尾,便逛街去了。

过晌午,煞了戏。戏台下丢弃着许多半截砖。有的拉着小孩子去吃油条,有的去农具市场上买家什,有的急慌慌地往家走……供销社的售货员在慢条斯理地撕着布,个体商贩们边“嗤”地撕着布边吆喝:“花布便宜啦!快来买呀!”卖包子、油条的一边往秤盘里拾包子油条一边吆喝:“刚出锅的包子油条!好吃!不贵!”大街上,热浪扑扑,挤挤扛扛,人声嘈杂!

最热闹的是中会!各戏班都演拿手戏,还搬来名角唱!这天,街上和四邻庄家家闭门落锁,大人小孩都去看戏,就连十几里远的人也用牲口拉着架子车,载着一家人去赶中会。街外荒园子的树上拴着许多牲口,大路两边的架子车停几里长,正街上的人稠的没有下脚地儿,嘈杂声震耳欲聋!

刘张庄今天唱的戏是《火焚绣楼》。大二妮和小二妮出场了。一个扮演公子,一个扮演丫鬟。二人一开腔,观众便骚动起来。小孩子们撅着屁股往台上爬,后面的观众想看顶台戏,使劲往前挤,把他们前面的观众也挤的潮水般地往前推,站顶台的观众只得蹬着腿使劲往后扛,把人潮扛回去,后面的人又起一波挤,站顶台的人又把他们扛回去……来来回回,像潮涨潮退!站在板凳上看戏的女人们被挤扛下来,又上去,又被挤扛下来!这时,俩大汉从戏台两边跳下来,挤进人群,一边挥舞着衣服往人们头上摔打,一边斥责人们往后退!人们被摔打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正看着,有人喊:“走啊——列庄的曲子戏把五羊的铁唱家搬来啦——快去看啊——”人们都知道五羊的曲子戏唱得铁,顿时走了许多人!拉弦的一看台下人少了,以为是戏唱得不好,便把弦拉得更好听了。

列庄台下的人稀稀拉拉的。这些人大部分是列庄的人。列庄是个大庄,人团结,尽管把本庄的戏看过几百遍、词就会背了,但逢唱对台戏,为捧场,还是看他们庄的戏。今天,戏班子搬来了五羊唱旦角的名角儿,列庄的几个年轻人为了让他们戏的观众多,刚才,便去到刘张庄戏台下起哄!于是,刘张庄戏的许多观众便走了,列庄戏的观众多了许多!

列庄开的戏是《铡美案》,搬来的人扮演秦香莲,果然唱得好,当唱到《韩棋杀庙》一折时,有那老太太、小媳妇泪窝浅,竞红了眼圈、不住地“呼哧”鼻;怕被别人看见,扭脸撩起衣襟偷搌泪。她们咒骂:“老天爷!你咋不“咔嚓”起炸雷劈了陈世美耶!”又夸韩棋是个好人!

南台梆子戏台下站满了人。一块小黑板挂在戏台东柱子上,上写戏名《黄鹤楼》,下缀豫剧名家“刘花印”的名字。人名的字比戏名的字还大,有种能请来豫剧名家的谝味儿——在这一带,人人都知刘花印的名字,并知他的绰号叫“垫窝”(父母最后的孩子)。据说“垫窝”的老家是黄庄的。因孩子多、家里穷,父母便把他送给人家学唱戏。后来,他成了豫剧名家,黄庄戏班主为了赢戏,搬来了他,先挂出他的牌子招引人。观众就是冲着“垫窝”的名气才来这的——此时,仍然是黄庄的演员在台上演唱!观众等不及了,起哄要走!班主见状,走到前台,叫停了乐队,对台下说:“下面,请豫剧名家刘花印演周瑜!请大家鼓掌!”老百姓不鼓掌,只是“噢噢”着往前挤!

“垫窝”岀场了,白盔,白靠,头插两根长鸡翎。好一个白袍大将!一开腔,高亢明亮!观众又“噢噢”着往前挤得更凶了!“垫窝”有板有眼地唱!拉大弦的拉不上!“垫窝”只得给他打脚板儿,把拉大弦的拿捏一头汗。好歹唱完一出戏,“垫窝”该亮绝活倒坐椅子了!观众倒显得安静了!那“垫窝”纵身一跃,坐在了一把椅子上,稍停,将身一旋,头朝下,面朝前,脚朝上,直立着腿,稳稳地倒坐在椅子上,停会儿,又将身一纵坐回来!连着三次倒坐!尽管锣鼓打不到点上,但观众仍然“噢噢”着喝彩!

中会戏热闹,农具市场也热闹!买大扫帚的,换掠筢齿的,钉木锨把的……讨价还价声,斧头的“啪啪”声,锯的“嗤啦”声……喧嚣、嘈杂!

七天“小满”会罢,百史集显得格外冷清了。农民开始刨蒜,割油菜、大麦了。

汪宏泰赶罢最后一天会,看着尚县农民牵着牲口往家走的得意样子,心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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