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隔得不远,前人刺史留下的门房居然还没换,一瞧见傅六就认出了她,三两步出来,下了阶梯迎到她面前,“六爷,真是稀客啊稀客。”
傅挽一摸荷包,顺手就给他掏了个银元宝,包在刚才从傅七那顺来的牛皮纸里,递给那三十出头的门房,“糖拿着,回去给你家小子吃。”
门房在高门大户里也是个肥缺,那些拿着拜帖上门的,稍有所图的,就知道要给门房塞点好处,有什么利可图先不说,至少不会惹了小人。
这门房前几月在先刺史时也算是小半个心腹,收的礼不在少数,但要说起来,还真是傅六爷的礼收的最让他舒服,三伏天喝碗冰水的舒服。
六爷送礼只塞钱,一视同仁的十两银元宝,还塞得有借口,塞得好看!
因着这点子舒服,门房早就和傅挽混得极熟,都不用多问,立即就倒了豆子,“这阵子啊,您还真算是稀客了,就那邱家、刘家的几位,那可是一日三顿地来,热情的那个劲,恨不得给余刺史擦靴!”
“可他们对奴才们这些前刺史老爷留下来的下人,那可就不是一张嘴脸了。挑肥拣瘦的,恨不得找个好借口,帮余刺史发落了奴才们……要奴才说,这余刺史是铁定不会换了奴才们的,他带来的下人不多,都整日里往来进出,守着个小侧门忙得不得了,那有人能来替……”
傅挽脚步一顿,听到了这话里的关键点,“余刺史带的下人不多?都不够用?”
按着曦朝的律例,一任刺史的任期是三年,一般会让同一刺史连任。
六年的任期,堂堂刺史怎么可能连下人都带不够?
说体恤前任留下的人,让他们继续任职还说得过去,若是原本就人不够……
门房从嗓子眼里“嘿”了声,带着三分鄙夷。
“当时这余刺史来咱们杨州时的排场可也不小,但没几天之后,这府里的人就一个比一个少,旁人不知,奴才在这当门房的,还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傅挽站在府门边等着去通传的人出来,听着这话,又多问了句。
“那他的妻小呢?”
门房立刻露出“六爷你算是问对了人”的神情,颇有几分得意地告诉她,“说是乡下家中老母病重,让正妻留着侍疾了,连着几个孩子,都被祖母留了下来,只带了个风韵十足的姨娘来伺候……也难怪当时上任都晚了小半月……”
老母重病,上任延期,正妻侍疾,儿女留守。
这些事串在一起,似乎逻辑上都走得通。
但就是,总有哪里让人感觉不对劲。
傅挽正要思考出来,半关着的府门一开,在她身侧弓腰站着的门房一瞬间绷直了筋骨,低声叫了一句,“余管家。”
那管家笑眯眯的,看着和善如家中祖父,“六爷大驾光临,是府上怠慢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章,到这章过就有三万字了……
我要去和晋江约会了……
暴雨成洪
傅挽在花厅坐了还没半盏茶的时间,穿着常服的余持重就匆匆而来,笑着和她招呼,“傅六爷突然驾临寒舍,怪余某有失远迎了。”
傅挽赶紧站起身来拱手施礼,视线在余持重沾到了墨迹的袖口一晃而过,笑里就带了三分谄媚,“余刺史客气了,是傅六突然而至,叨扰刺史大人了。”
余持重自然又与她客套了几句,两人才分主宾坐下。
傅挽端起那盏茶喝了一口,脸上就露出了有些急不可耐的神色。
“实不相瞒,傅六这次上门,实在是心中有愧。”
她也不用余持重再客套两句,自顾自就说了下去,“刺史大人在皇榜上将我放了上去,然我却是没出过真金白银的,这生意看起来,就是让刺史您吃亏了。因而我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急冲冲就过来了。”
傅挽一气说完,看着余持重,真诚地提了个建议。
“要不这样,余刺史您将那幅画还给我,我去给你拿千两黄金来。”
说幽客居士的画作价值千金,那也只是对家有余财,要放着鉴赏或者升值的人而言。对急需用钱,尤其是余持重这般,连布帛、铁器都往私库里收的人来说,就算是当今的手书,也抵不过千两黄金的直白干脆。
毕竟很多事情,给画不行,给金子就不一定了。
傅挽说话时的视线都停留在余持重的脸上,自然看见了他一闪而过的僵硬。
是什么秘密就要被人发现了的紧绷。
等傅挽说完,他的那瞬紧绷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尴尬。
“傅六爷这话就说岔了。幽客居士一画难求,又怎是金银能衡量清楚的。且那画,实质在当日就被我一爱画成痴的老友拿走了。这千两黄金,不瞒傅六爷,也是我那老友拿出来填补上的,只是他身份不便透露,我就算作是傅六爷您的了。”
余持重握着茶盏,长叹了口气,居然还和她倒了两句苦水。
“若不是我那老友强求,我又拗不过,岂敢做这种欺上瞒下之事?”
他要以情感人,傅挽就和真的被感动了般,不断点头,眉头都皱了起来,摆明了因他简单的几句话而担忧,怕日后真的大祸临头。
见她这般神色,余持重握着茶盏的手放松了力道,暗自嘲笑自己实在太过草木皆兵,竟然被个还未弱冠的毛头小子的三两句话吓得以为事情败露。
实是他方才刚在书房里得到消息,说镐都那边不知为何知道了江平六州连月干旱的事,他迟到半月才上任的事也在追查,闹出的动静还不小。
不管动静大与小,江平六州连月干旱,眼看着又要暴雨的事是绝瞒不住了,他必须抢占先机,在狗皇帝有动作前,先把这一块儿能吞吃入腹的东西都咽下去。
余持重心思转了个弯,再看向傅挽时,那笑意就更浓郁了几分,“好在我那老友身份也不低,若是东窗事发,他自会一肩扛下。左右这真金白银是入了库的,便是有人想要追查,咱们解释起来也有凭有据。”
这一个“咱们”用得可是真好,成功将傅挽拖到了一条船上。
傅挽在心里冷笑了声,面上却顺着他的话舒缓了神色,却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要说今日突然来刺史府的事,其实我还有另一桩。”
余持重冷不丁听她又转了口风,接着要说的要粮的事还没说出口,心里已是很有几分不耐,却还不能撕破脸皮,只能点头表示,“傅六爷不妨直说便是。”
“这事说起来还是因为那幅画,”傅挽稍一打腹稿,接着三分真七分假的话张嘴就来,“我庄上有个庄稼汉,早先曾于幽客居士有恩,我前两日去庄上时,正好遇见了幽客居士到访,一番引荐之下,才得了那副新作。”
“只是那幽客居士忒得难缠,为着一幅画,居然要走了我一粮仓的粮食,还非逼着我给那田庄上的佃农们送了不少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