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犹豫着想要劝阻,却见老将军皱纹如刀刻的脸上带着怒气,更显凶神恶煞,不由腿肚子哆嗦。他深知官场黑暗,倘若阻拦,怕是自己的小命也得搭上。那小丫头命该如此,谁让她胆大包天呢?
他只好前方领路,将常镛带到关押方小杞的牢室前,然后一溜烟跑到外面去,生怕目睹毒杀现场,惹上杀身之祸。
常镛站在牢室前如一尊铁塔,拿出十几年前阵前杀敌的架势,气势汹汹朝栅门内看去。
却看到牢室内左墙角跪趴着一个人,正背对门口撅着屁股,朝着墙角嘀嘀咕咕:“乖,把手环还我,我的牢饭分你一半,好不好?”
常镛颇为诧异,狠狠咳嗽了一声。方小杞吓了一跳,回头看着栅门外威武的老爷子。常镛竖起花白的卧蚕眉,声如洪钟:“你就是打我乖徒的方小杞?”
方小杞茫然道:“请问您的乖徒是哪位?”
常镛:“自然是沈星河!”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家长上门责问来了。她忙扶着墙站起身,恳切地抱手行礼:“哦……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冒犯的。”
“狡辩!”
他的徒儿身手了得,竟被她一掌打中,还说不是故意?怎么就那么随意呢?他还想发作一番给她点颜色瞧瞧,但见这女子身量瘦小,不似狱卒描述得那般凶神恶煞,不由有火发不出来。索性把药瓶从栅缝往她身上一丢:“这是给你的!”
方小杞下意识接住,看清是个药瓶,脑筋神奇地跟狱卒保持了一致,脸色白了:“大叔,就算我冒犯了少卿大人,也罪不至死吧!”
常镛明白过来,喝道:“想什么呢?!老夫要取你性命,岂会用下毒这等下作手段!这是活血止痛的伤药,沈少卿托老夫送过来的!”
“沈少卿……”她愣了一会儿,才记起致谢,捧着药躬身,“多谢!”
常镛上下打量她一眼,总觉得沈星河对她的上心不太正常。盘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氏?以何为生?速速交待!”
方小杞乖乖回答:“晚辈今年十六岁,安西人氏,在飞燕帮跑腿赚钱糊口。”
常镛一怔,耳边似传来遥远的金戈铁马之声。
大人为何如此叛逆
安西,是常镛镇守多年的关边,出生入死的土地。他沉默一下,问:“来京城几年了?”
“两年了。”方小杞回答。
“你来之前……安西可还太平?”
方小杞低下眼,不可避免地记起往事,答道:“偶尔还会有突厥流寇骚扰,比以前好多了。”
常镛点了点头。却知边关情况好转并非因为边防增强,只是近几年突厥部落内讧严重,顾不太上入侵罢了。
据他所知,边防军自十年前就兵马严重短缺,虽舍生忘死守住了边关,百姓却也过得苦不堪言。
他因腿伤无法再骑马打突厥,只能退役,却有一半魂留在了边关。
常镛看向方小杞的目光不由缓和,问道:“家中可还有亲人?”
方小杞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常镛心中暗叹。对安西百姓来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他再也提不起责问的气势,只道:“那药,在肿痛处涂抹按摩即可。”说罢转身离开。
方小杞见常镛走远了,把药瓶往怀里一揣,又趴回了墙角,对着墙根处一个黑洞洞老鼠穴客气地道:“鼠兄弟,在吗?把手环还我可好?”
洞穴内毫无动静。方小杞恨得咬牙。方才她正沉沉睡着,忽觉手腕有毛茸茸之物耸动,睁眼一看,一只大老鼠正挨在左手边,用尖尖门牙咬她的编织手环!
她本能地一甩手,老鼠飞了出去,手环却挂在它的门牙上被一起甩了出去!
她急忙扑上去抢,不防伤腿疼痛,摔了个马趴,眼睁睁看着老鼠叼着手环钻进墙角这个鼠洞里。
那手环对她很重要。她趴在鼠洞前,先是义愤填膺地怒斥,再是威胁,然后商量,但一无所获,老鼠根本不理她。
但方小杞不想放弃!
沈星河从外面回来,来到女监时,就看到方小杞对着墙盘膝坐着,拿着一块饼子情真意切,神神叨叨:“大家都不容易。我知道你必然拖家带口,在这缺吃少食的地方安家,日子过得艰难。兄弟,家里几个孩子?可曾吃饱?你看,我这里有个饼子。这是我今日的牢饭,我愿分你一半……不,整整一个饼子全都给你!只要你肯……”
沈星河暗暗心惊,心道,她在跟谁说话呢?难道是牢房里阴气重,她中邪了?!
他喝了一声:“方小杞,你干什么呢?”
她吓得直跳起来,看清是他,慌道:“没什么……我逗老鼠玩呢。”
沈星河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逗老鼠?她可真会找乐子!
他用狱卒那里要来的钥匙打开牢门,没好气道:“本官已差人走访过目击证人,查清你和周痕并非共犯,你们可以走了。”
她欣喜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又站住了。沈星河蹙眉道:“等什么呢?”
她扫一眼身后的鼠穴,打着商量:“能不能……再关我一天……”
她还住上瘾了?!沈星河脸色铁青,伸手想把她揪出来,又记起她打人的毛病,及时收住了手,咬牙道:“出来!”
方小杞不情不愿出了牢室,跟着沈星河往外走,一步三回头。沈星河一侧脸,恰恰捕捉到她回望牢室恋恋不舍的神情,站住脚步问道:“你是不是被关出了什么毛病?”
她赶忙摇头:“没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