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合起扇子:“马自鸣是羽林军振威校尉,四十出头的年纪,为人凶悍。他家中有正房夫人,案发之前得了一位新夫人,名叫白梅,这座山庄便是以她的名字命名。”
他用扇子指了指厅外:“事发前,新夫人已经养在山庄一月有余。说是新夫人,其实马自鸣并未正式纳她为妾。据山庄中下人的证词,新夫人的确有些古怪。”
方小杞听得入神,睁大了眼睛:“如何古怪?”
沈星河看着她既好奇又害怕的样子,觉得有趣,脸上表情故意更压得阴森:“马自鸣亲口对下人说,新夫人白梅,是从画上走下来的美人。”
马自鸣的这座山庄的屋子里,摆着些城中宅子放不下的摆件和字画,平时只有几个老仆打理,他不在此长住,只是常到郊区游玩,在此过一夜再回城。
大约半年前的一天,马自鸣独自留宿。
一名董姓老仆清晨扫院子,忽听上房中传出女子话音。透过半开的窗,老仆看到屋中有一名女子,正与马自鸣携手谈笑。远远看去,女子白裙胜雪,清丽绝尘。
老仆觉得奇怪,昨夜没见主人带人回来,哪来的女子?
马自鸣走出房门,有些激动地对老仆说,里面的女子是从画上走出来的。老仆满心警惕,只觉得主人糊涂了,平白无故出现在家中的人,不是骗子,就是盗贼!
但是,马自鸣指着窗说:“老董,你仔细看看她是谁,你难道不认得她吗?”
那女子正站在窗后,手执团扇半遮面,微笑着朝老董福了福身:“董叔,多谢您每日替我拂去落尘。”
老董手中的笤帚掉在地上,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上房的墙上一直挂着一幅《美人赏梅图》,他每天都会用鸡毛掸子小心地扫去画上灰尘。
窗后站着的美人,面容、衣着,还有耳上轻轻晃动的一对梅花形白玉耳坠,竟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老董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马自鸣便让他进屋去看那幅画。画仍挂在原处,只是画上已不见了美人,只余一株傲雪盛开的白梅树。
老董看看画,再看看站在窗边的白衣身影,彻底信了。
那之后,马自鸣将这位“画中美人”养在山庄,宠若至宝。并把山庄修缮一新,名字都改为“白梅山庄”。
他得意非凡,几次三番跟酒友们说自己的新夫人是画中仙,但没人肯信他。
所以,他才会备下宴席,请酒友们见识一下他的画中美人。
万万没料到,酒友们没见着画中美人,却见到了“钟馗”!
大人你存心的
方小杞听得毛骨悚然,不知不觉挪着脚步,靠得离沈星河近了些。
沈星河不动声色目测一下——之前她总是与他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现在只有两尺了。
他的心情莫名好起来:“马自鸣的新夫人是画中鬼的说法,便是如此来的。”
方小杞按捺着惊魂,心中转了转,鼓起勇气说:“民女觉得,可能有诈。或许是有人假装画中人,存心行骗。”
沈星河见她没被吓倒,竟然还提出质疑,有些惊讶:“说说看。”
方小杞怂怂地扫一眼血色钟馗,手拢在嘴边,怕被它听去似的:“画像与真人不会完全相同,只要像个七八分就能糊弄住人。或许,是那女子长得与画中人有些像,再比照着化妆打扮,事先藏在屋中,半夜现身,自称是画中人,自是能唬住马校尉。”
沈星河看着她,觉得有趣,问道:“那如何解释画上的美人不见了?”
她眼中闪着光:“这个简单。那女子只要事先准备一幅画,照着原图只画梅花、不画美人,趁马自鸣睡着,把原画摘下藏起,假画挂上去,然后再唤醒马自鸣。他乍见之下想不了那么多,就那么信了,也未可知。”
沈星河有些诧异:“这些,你是如何想到的?”
方小杞愣了一下,答道:“街头巷尾常有人闲话江湖,民女偶然听说过有人用这种方法假扮,骗书生信她是画中仙,骗吃骗喝骗财……”
她说着说着,忽然感觉自己过于忘形了。好人家的女子谁会知道这些事?也就是她这种混迹市井的贱籍女子,才听过这些有的没的。她为自己知道这些低俗俚事感觉羞惭,慢慢垂下头去。
沈星河面上却浮起一丝欣赏:“你倒是见多识广。这些本官自然也想到了,画卷必是用此种手段替换过。只是那女子没那么简单,她不止容貌与画中人相像那么简单,她还是老董认识的一位故人,而且,早已过世!”
“什么?!”她吃惊地抬起头。
沈星河负着手,扇子捏在身后:“本官亲自传老董问过话。他说,画中人是马自鸣以前的相好,名叫白梅,已经过世三年了。《美人赏梅图》还是白梅生前马自鸣找画师为她画的。”
方小杞小脸吓得雪白。
沈星河说,老董是跟了马家多年的老仆,马自鸣在郊区置办这处山庄后,便安排他照看,足有五六年了。
大约三年前,马自鸣带着名叫白梅的女子来到山庄,说是他赎出的青楼女子,有纳她为妾之意。在正式迎进门之前,先安排在山庄住着。
可惜不久之后,白梅便患急病死了。马自鸣说白梅是孤女,没有家人,亲自给料理的后事,亲手葬的她。老董说,不知马自鸣把白梅葬在了何处。
沈星河专门查过,却未查到马自鸣曾为哪个青楼女子赎身,也不曾为哪个女子申报死亡销户籍,除了老董,马家其他人对白梅更是一无所知。白梅的身份来去成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