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似听到了,道:“本官背后没长眼睛,只不过镜子照到你鬼鬼祟祟的模样而已。”
原来他竟通过身前梳妆台的镜子监督她干活!她忿忿地蹲下身,吃力地拎着裙角继续找。这身裙子好看是好看,干起活来着实有些碍事!
沈星河看着镜子里的人气呼呼的背影,心情大好,嘴角不自觉上扬。他看着镜面的目光忽然一凝,在方小杞的脑袋上方看到点什么。
他忽地回头望去。
方小杞正蹲在北墙边,从门窗斜照进的日光落在她头顶那片空荡荡的白灰墙上,照出墙面上一块块隐隐的长条形印子。
沈星河前几次来时,阳光没有照到墙上,因此从未看出过异样。每个长条形的印迹,正与一幅竖幅画卷的大小相符。
沈星河立刻判断出那是如何形成的——是常年挂着的画被取走后,墙面上留下的印迹。
仆人老董说,《美人赏梅图》原是挂在这屋里的,但是,墙上的长条形印子不止一个,而是一排。
沈星河数了数,共有六个印子。也就是说,除了《美人赏梅图》,另还有五幅画曾经被挂在这里,又摘下来了。
沈星河微眯眼,低声说:“总算找到线索了。”
“是的……总算找到了……卡在砖缝里了……”
他循声望去,见方小杞趴在雕花架子床前,半个身子钻到了床底下,吃力地够着什么。沈星河个子高,之前伏身往床底看过,没发现什么,却不曾钻进去。
沈星河皱眉,走过去道:“闪开我来。”
“可以了……够到了……”方小杞退出来,头上顶着一缕蛛网,指尖掂着一样东西,兴冲冲地举到他面前。那是一枚梅花形的金钩白玉耳坠,黄金耳钩的一端钩住白玉梅花的正中,恰好成为金灿灿的花蕊,虽小巧却极精致。
沈星河眼中微凛:“老董提到过白梅与画中人一样,都佩戴着白玉梅花耳坠,这说明……”
方小杞兴奋地接过后半句:“说明白梅真的是人不是鬼,否则的话,耳坠就会随着她一起化作青烟消失不见了!”终于摆脱撞鬼的晦气,她的眉眼都舒展开了,感觉欣慰无比。
沈星河不由弯了弯嘴角,才说:“凶犯为了此物,不惜返回寻找,说明它能证明凶犯的身份。你不是脑子好使吗?可否如记起扇坠那般,也记起在何处见过耳坠的主人?”
方小杞欲言又止。
沈星河脸色微变:“你真的见过?”
方小杞犹豫一下:“好像……也许……民女也不确定……”
沈星河原是打趣她,却不料会有这种事。事出反常难免令人生疑,他定定看着她,冒出冷冷的一个字:“说。”
方小杞感觉到气氛突如其来的压迫,不由后退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远,这才低着头道:“好像是在平康街凡心阁……”
平康街,大安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他脸色更沉:“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她愣了一下,感觉羞耻,头埋得更低,小声道:“常有客人讨好姑娘,给姑娘们从酒楼点餐送过去。”空气一时沉滞,方小杞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人家的女孩子,的确不会踏足那种地方一步。
对面传来含糊的一声:“抱歉。”
“啊?”她没听清,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沈星河不由自主避开她的目光,心中惭愧。他意识到刚刚那一问的傲慢和愚蠢。作为一个靠跑腿挣口饭吃的飞燕,她哪有能力挑拣跑腿的地方?他责问她去不该去的地方,就是“何不食肉糜”。
沈星河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极度缺乏给人服输认错的经验,不知该如何表达。他沉默一下,吃力地道:“我……”
他片刻的犹豫却错过时机,情绪来的快去的快的方小杞,瞬间已把挫败丢到脑后,说起了正事:“大人,我见过凡心阁的一位姑娘戴着这种耳坠,只是当时我站在门口,恰巧有一盆花挡着了那姑娘大半个身子,所以没看清她的长相。只是,这种材质和花型的耳坠未必独一无二,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物。”
沈星河问:“什么时候的事?”
“凡心阁点东西的次数还挺多的,我得找找……”
沈星河不解:“找?”
“我从脑子里找找。”方小杞说。
她苦思时会不由自主闭上眼,微蹙着眉,睫毛微微地颤。沈星河看着她,越发觉得有趣。
她忽然睁开眼。沈星河慌忙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却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慌。
方小杞眼中发亮:“是五月中旬的事,我去凡心阁给杏花姑娘送了一份安隆酒楼的红烧狮子头,就是那天看到的!”
她说得越笃定,沈星河越起疑心。他审视着她:“本官相信有的人天生奇才,过目不忘,但是,到你这个程度,匪夷所思。你常年跑腿,每日所见之物何止千万,岂能事无巨细一一刻在脑子里?本官不得不怀疑你蓄谋而来!”
方小杞紧紧抿着嘴涨红了脸。她忽然后退了一步,闭上眼,飞快地说:“拱门上挂着水晶帘,梁上垂着烟霞色垂帘,上面绣着穿花蝴蝶,墙边摆着四折美人屏风,鸟架上站着一只绿毛鹦鹉。”
她喘了口气接着说:“四个跑堂,六位客人,九位姑娘。其中四位姑娘穿芙蓉色,两位姑娘穿水蓝色,两位姑娘穿樱红色,一位姑娘穿月白色,门口花架上一盆芍药开了六朵粉色花头,穿月白色的姑娘站在花后,只露出小半张脸,耳上戴着白玉梅花耳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