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零诺能够承受的价格上限。
到家后,宋零诺把从公司拿回来的私人物品放进储物格,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翻出那件还没来得及补的黑色羊绒衫。
坐在床边,她重新打开小红书上的教程,笨拙地照猫画虎。画到一半,有电话进来,视频播放暂停。
是那家她面试过两次的公司的hr。
宋零诺一字一句地听完对方的抱歉话术,到最后只能回对方一句“没关系,我能理解,谢谢您。”
结束通话,她低头看向刚才顺手搁在腿上的羊绒衫。那个破洞被她缝补得丑陋不堪,像是一个没织完的蛛网。
宋零诺想起她小时候最怕的动物就是蜘蛛。
后来奶奶告诉她,蜘蛛是喜神,看见蜘蛛不要害怕,会有好事情发生。说这些话时,奶奶在给她切西瓜。西瓜是奶奶自己种的,大西北的土壤很适合种植西瓜,她从小就喜欢吃奶奶种的西瓜。奶奶种了一辈子地,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每次看见她都会开心地笑,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牙齿。小的时候,奶奶给她做冬天穿的棉裤,很粗的针脚,穿几次就会漏棉花,奶奶总是摸着她的头笑眯眯地说,我不会做针线活呦。
宋零诺拨开腿上的羊绒衫。
她走去储物格前,把赵悦给她送的离职礼物取出来。长方形盒子的质地很精美,打开后是双层雪梨纸。宋零诺揭开纸,里面是一件黑色羊绒衫。她拿起吊牌,看清价格,以及上面印的“100cashre”。
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以为没人会发现她的羊绒衫破了个洞。
这时候,手机响起微信语音拨入的提示音。
来电人是小姑。
宋零诺按下接听。
小姑的声音透着疲惫:“小诺,你不是说给奶奶请保姆的钱你来出吗?”
宋零诺说:“嗯。我等一下就转给你。”
小姑问:“你还好吗?我听你爸说你换了新工作?”
宋零诺没回答,只问:“奶奶的轮椅要换,你们买了吗?”
小姑说:“这你别操心了。你管好自己就行,在新单位要好好表现,争取年底能涨点工资。”
挂断语音,宋零诺低着头站了一会儿。然后她打开手机银行,给小姑的银行卡转账五千块。转账成功的消息同时提示着账户余额:三千两百一十四元八角。
裁员赔偿金要等到下个月的工资日。现在的钱还能在月初交一个月的房租。
手机熄屏,宋零诺坐回床边,弓下腰,手肘撑在膝头,脸埋进双掌。
上周在零诺时尚大楼顶层的摄影棚中,那个眼神和镜头同样犀利的男人问她,有没有兴趣做兼职模特。
那一刻,有一只黑色的鹏鸟自宋零诺心底飞起,展翅遮蔽了她的理智。那只鸟是面对他人怜悯的自卑与自尊。
现在,宋零诺只想回到那一天那一刻,亲手将她那可笑的自卑与自尊碾至稀碎。
然而时光无法回溯,她错过了一个机会,就只能错过了一个机会。
公司里的人都走了,季夏才关灯离开。
车在停车场,她拎着外套和手袋一路走过去。司机过年期间回老家,碰上疫情爆发,几番纠结之后选择留在老家不回上海了。为了节省成本,季夏索性就没再招新司机。
停车场没什么人,季夏把外套和手袋丢进后座,不急着上车。她靠在车门边,摸出电子烟,咬进嘴里。公司经营的挑战和压力巨大,逼得她最近烟瘾重发。电子烟抽起来其实没什么意思,也解不了压,但是考虑到陈其睿,她还是忍住了没去买香烟。
五分钟后,季夏开车回家。
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离公司不远,车程一刻钟左右。车入地库,季夏留意到她的双车位上已经停了一辆眼熟的车。
陈其睿的司机正在小寐,被季夏敲窗敲醒。他立刻降下车窗:“季总。”
季夏问:“老陈今晚不是在陪北京那边来的人?饭局这么早就结束了?”结束了不回自己家,跑她这儿来?
司机解释:“陈总喝得有点多。您这边近。”
季夏一时有些后悔之前给陈其睿设置了她家门锁的指纹。
进家门后,季夏才知道司机说的“喝得有点多”是什么样的有点多。男人连鞋都没换,踩着客厅地毯坐在沙发上。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呼吸很重,衬衫扣子解开了一半,脖子上青筋肿胀。
季夏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陈其睿喝成这样了。零诺集团总部的那帮人从北京来一趟上海,就能折腾成这样?她皱了皱眉,扔下外套和手袋,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毛巾出来,搭在男人的额头上。
讲实话,季夏的情绪并不好,在压力大的情况下,她没有什么心思照顾醉酒的前夫暨现男友。
她弯腰,伸手摸了摸男人发烫的脸,试图叫醒他:“老陈。”
男人的眉头动了动,居然真的睁开了眼。他还没完全看清人,就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季夏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是被那帮人灌成了什么样,才能骂得出来的话?这是陈其睿?
两秒后,男人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他皱着眉,抬手把额头上的毛巾扯下来。他的声音里全是干哑的火气:“季夏。”
这语气什么意思?醉酒了黑白不分?要迁怒她吗?
季夏直起腰,应着:“嗯?”
陈其睿一字一句:“你缺钱?缺多少?”
季夏没料到这两问,她抿住嘴唇。
陈其睿继续一字一句:“你缺钱不和我讲?你在挂牌卖房?卖那套江边的?别人都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