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没有丝毫想要再和任鸿继续这场荒谬约会的打算了。她必须忠于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
任鸿故技重施,凑近她,眨着一双无辜干净的眼睛,说:“诺诺,你来都来了,不去见见那个很酷的老太太吗?你想让一个六十五岁的老太太失望吗?”
宋零诺犹豫了,她自己的奶奶也是六十五岁。思考片刻,她说:“那我进去打个招呼,然后就走,这样可以吗?”
任鸿笑得很开心,“没问题啊。跟我进去吧。”
任鸿一边向前走,一边随意自然地牵起宋零诺的右手。
宋零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男人自前方迎面走出来。
是曾雾。
抗拒的本质
在看清来者是曾雾的那一秒,宋零诺生理性地浑身一僵。她扭动手腕,想将自己的手从任鸿掌中抽出来,但她失败了,因为任鸿一把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任鸿还低头问她:“怎么了吗?我这样牵你的手不舒服吗?”说完,他看向曾雾,扬扬下巴笑着打招呼,“雾子。”
宋零诺无法判断曾雾有没有听见任鸿低头同她说的那两句话。
宋零诺只看见曾雾对任鸿点点头,错身走下台阶。
曾雾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宋零诺低下头,看向被任鸿牵着的右手。
宋零诺,你之前喜欢任鸿,到底是喜欢这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人,还是只喜欢他看上去的简单、纯粹、不世故——那些你挣扎于现实与金钱之中、向往渴望却不能得到的特质?这两种喜欢,是一种喜欢吗?
过安检前,宋零诺很用力地甩开任鸿的手。对着任鸿惊讶的眼神,她很认真地说:“任老师,很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了。”
宋零诺必须要忠于自己的情绪,对自己负责是第一位的。任鸿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当初在「女人是什么」的拍摄现场,如果没有任鸿在茶水区的安慰、理解与鼓劲,宋零诺很可能一大早就被曾雾的训斥弄崩溃了。如果现在她伤害了任鸿的感情,那她只能讲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之外,她没什么能再给他的。
任鸿还是很惊讶,他连惊讶的神态都透着纯粹,“诺诺,你怎么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你对我这么渣,我会有一点伤心。”
这个语气非常委屈不解。宋零诺突然觉得很可笑,她对他这么渣?明明任鸿才是那个叫了好几个喜欢他的女孩子一起来看展的人,如果要比谁更渣,不应该是他胜出才对吗?
宋零诺还是那句话:“很对不起。”
如果她会被认定为渣女,那么她就当这个渣女好了。总之她无论如何都要忠于自己的情绪。
好在任鸿有强大的情绪调节能力,他很快就重新露出笑容,“不用道歉啊,你现在不喜欢我了也不要紧,或许将来又会重新喜欢我了。咱们进去找老太太吧。”
能够这么平常心地对待旁人的喜欢与否,这是一项罕见的天赋,叫宋零诺心生羡慕。
郝翠雪没在展厅中。任鸿请宋零诺在厅内随意浏览,他去找一找郝翠雪,等一会儿再来接她。任鸿还保证,这次说接就一定会接。
宋零诺没有兴趣看厅内的展品。曾雾拍了那么多的时尚人像,他的作品中绝大部分都是女性。宋零诺没有兴趣看他镜头下的女人们。她走过展区,到一个角落处等任鸿。
然后宋零诺又看见了曾雾。
曾雾和他的两个朋友在一起,一女一男。刚才在艺术中心门口,他应该是亲自去接这两位重要的朋友进来。
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曾雾看上去很松弛,脸上甚至还有笑意。他的目光没有那么犀利,也没有什么压迫感。这是宋零诺从未见过的曾雾。
从始至终,曾雾都没有看向她。
宋零诺再一次感到这是多么现实的笑话。
来之前的她竟然还在想,如果曾雾在现场看见了没被邀请的她,她要怎么解释?直接说是和任鸿的约会吗?
但她真的想太多了。
曾雾不仅没有邀请她来看他的个展,他也根本不计较她有没有不请自到,连看见任鸿牵着她的手出现,他也不问一字。
她对他而言,只是人形衣架、创作工具。
这个认知早就存在于她的脑海中,所以宋零诺无法理解为什么此刻的自己会产生一种巨大的失落感。
宋零诺,你不是强烈抗拒这个男人吗?你为什么会失落?这合理吗?
曾雾转过头,看见宋零诺背身走去展厅另一头的女洗手间。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年轻女人对他的作品毫无兴趣。她跟着任鸿来他的个展,只是为了跟任鸿在一起,连站在安检入口处,她都要和任鸿拉拉扯扯地讲半天的话。
只可惜喜欢任鸿的宋零诺并不知道,任鸿从二十岁之后就没再喜欢过女人。任鸿小时候喜欢女人,长大了喜欢男人,或许等老了又会重新喜欢女人,谁知道?当初任鸿被他亲爸打出家门,他爸说不要这种“不正常”的儿子,后来郝翠雪上门和她姐夫说:我这辈子搞过多少男人就搞过多少女人,任鸿往后跟我走。
搞艺术的人,性取向的流动在他们身上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曾雾偶尔会自我嘲讽:或许这就是他和真正的艺术家之间的天然壁垒。
荒谬的是,宋零诺身处时尚行业,就职于只做女性品牌的奢侈品集团,平常工作中遇到的男人能有几个是直的?她连任鸿的性取向都分辨不清楚吗?连任鸿本人都没想过宋零诺对他的喜欢会是那种喜欢。宋零诺究竟怎么能做到一边无知愚蠢地对任鸿产生男女之情,一边经验老道地对曾雾说出“我喜欢喝甜的,或者贵的”这种考验男人的话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