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默念几遍东子那套“叫魂”的符咒,点头说自己已经牢记在心。
东子“恩”了一声,问二狗爸妈说:“叔叔婶子,现在可以开始吗?”
二狗爸妈一方面是看东子,这套家什挺像那么回事,另一方面也是如东子所说,现在急忙又找不到什么高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二狗爸看看二狗妈,点头对东子说:“你就放心大胆的整吧,我和你婶儿都放着心那,只是——”
二狗爸转头看着满头大汗的我说,“可别害了你栓子哥……”
东子面色有些沉重回答说:“没事的,他有那些东西,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我看他这脸色,心里更没底了,冷汗直冒个不停:“放心吧叔,我天生阳气足……”
妈的,声音都有点抖了。
“好,那咱们开始吧!”
东子把屋门全都打开了不大的一道缝隙,然后拿着一道符,在二狗头顶转了几圈;打开火折子,在二狗头上的火盆里烧起来,便烧边念道:“荡荡游魂,何处留存。荒郊野外,庙宇山林。山神五道……家宅灶君,送于本身……”
不一时便燃尽,二狗爸妈扶着二狗起身,把那半碗糯米水喝下。
东子冲我一点头,我深吸一口气,拿好符,握紧三十六粒糯米,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出门后,我就直奔村口小路而去。刚开始还记得念东子的那套:“青衣青衣,快走如飞;找着二狗,魂灵回……”就这样念了十几遍,半路上遇到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反正当时他看了我一眼,我没敢看他,生怕他喊住我,跟我说话。
终于不安的出了村口,心里却一阵打鼓:完了,刚才念到了多少步来着?四十几?
东子说走满九九八十一步,是从二狗家门口开始算的还是从村口开始算的?
心里暗骂道:不管了,重数吧,从村口开始算。
一步,两步……此时天色已黑,如被浓稠的墨水泼洒过,深的匀化不开;偶尔一朵乌云飘走,但见月光朦胧黯淡,像笼着一层乌纱;巨大的暗影如寡妇的丧服般,披盖在前面的山峰上,那躲藏在下面的,是否是只面目狰狞的怪兽?
四下静的可怕,夏夜乱虫低鸣声,伴着远处萤火闪闪点点,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突然后背一阵阴风吹来,我打了个寒噤,登时想起东子的话:要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你脑后或是耳边吹起,你就把这三十六粒黏米扔向吹起的地方。
卧槽,难不成是“鬼”……来了吗?
越是这样想着感觉就越强烈,我现在可是草木皆兵,不只觉得后脑勺、耳边,连脚下都好像有人在吹气!
但是没有绝对把握,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我又不敢乱扔那糯米粒,这可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想大声说说话,给自己壮胆,便喊着那套咒语,可是越说底气越不足,声音越小。
又走了一段,内心渐渐平静下来。都说暴风雨前总是格外平静,我刚要松口气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传来有人踢石子的声音。
声音很清晰,我记得东子的叮嘱,明明感觉身后有人却不能回头看。耳闻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这时,霎时间感觉后背很沉,就像有什么东西趴在了我的后背上,右耳边呼呼的直冒凉气……
那种感觉正是有人在你耳边大口吹气!
我后背越来越重,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我大骂声:“去你娘的!”
闭着眼睛转过身,顺手就把三十六粒糯米粒扔了出去!
后背顿时轻松了很多,转过身耳边也没有吹气的感觉了。不过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又点起火折子,就地把“牵魂马”那道符烧掉了。又走了一会儿,眼看都快进山了,低声喊了两声咒语,就把拘魂码烧掉。长长的松了口气,转身准备往回走。
刚往回走没几步,耳边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和沉闷的滚雷声,声音像似从山坡东面的高地上传来,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吸引着我的脚步。在好奇心和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之下,我轻迈步子,一点点循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我也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一丝恐惧感都没有,只是想搞清楚声音是从哪里出来的。当下手脚并用快爬上山坡,躲在一棵大树干后面——
有人在跳舞!
这么晚了,竟然有人在跳舞!
我顾不上惊讶和惧怕,身体埋没在树干的暗影之中。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身穿黑衣的舞者。身后的一颗古槐枝桠上斜插着一盏牛皮灯笼,照的他身姿清晰。
看跳舞的姿势和身材,是一个女子无疑,不过头戴着一个奇诡而悚人的面具,与舞姿完全格格不入。
只见这女子上身穿黑色无领短衣,下身穿镶边黑色长裙,整套衣服上有各种光鲜的图案,可由于距离太远加上牛皮灯笼的光线很弱,根本看不清楚;
裙外边是大小不一样的镜子,泛着黄色的黯淡光线;腰间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铜铃;脸上那面具面容狰狞,有缨穗垂至眉下,面具顶端有几寸多长的三根铜叉,铜叉上不知有什么装饰物,看起来像鸟兽;胸口还有面铜镜,煜煜生辉。
这身行装在她身上很合身。她身体有些许单薄,却风姿卓越,女性特征胸前臀后凸显无遗,令人心生悦然之感;她舞姿轻盈灵透,轻云曼舞,明珰乱坠;时而脚尖轻点地面旋转,时而低头弄袖、轻摆连连,那腰间铃铛就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叮当作响;她身体软如云絮,舞姿却充满了一种令人仰视而向往的力量!
她手中有一面光滑的鼓,手中鼓鞭有节奏的敲打着那面鼓,鼓声如雷,时而清脆灵澈,时而急促威猛,地上的落叶似乎都在随着鼓点飘舞,绕着她的裙摆飞舞起来!
倏尔间铃声鼓声响成一片,相辅相成!我看着她那诡异却醉人的舞步,眼前渐渐模糊了……有时候感觉自己置身于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山野之中,惊雷在耳边乍响,狂风在眼前呼啸!
有时候自己又置身于青翠的竹林之中,阳光明媚、曲水流觞,鸟虫欢喜鸣叫,微风温柔拂面,周身三万六千多毛孔无一处不欢快,无一处不舒坦!
眼前是高山巍峨雄伟大势!耳边是清泉荡荡之音!
我不自觉的,身体随鼓点舞动,神思随乐声驰幽!
当鼓声乍然而止,如际天雪山瞬时崩坍,滚滚积雪收势不住,如万马奔腾般冲向山崖!我的神思也戛然而止,足下一个不稳,狠狠跌倒在地,失声大呼——
我这一声毫无预兆,整个山头都传来我的回音。赶紧爬起身子,再看前方,一片漆黑,哪里还有舞女那令人痴迷的身姿?
我暗骂见鬼,大口啐了口痰——听老人们说,鬼是害怕人的痰和口水的。正要往回走,身体倏如触电般一个激灵,回头回味刚才的情景才现——
那套衣服和家什,不正是之前在张家老太那看到的萨满神服吗!
莫非是老太显灵?知道二狗正受鬼怪侵扰,来跳神驱鬼的?
想到这里,我跪倒在地上,冲着刚才“萨满神舞”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拜了拜颤抖着声音道:“多谢……老太!”转身头也不回就冲下山去!
当时的我却不知道,一棵粗壮的松树干后面,一个身穿萨满神服的人提着已经熄灭的牛皮灯笼,一双眼睛如月光下的河水般清澈明亮,汗水打湿了神服,一滴晶莹的汗珠落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