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完孙儿,老太太的眼睛,看向一旁端坐着的二房太太余氏。
余氏见状,忙正襟危坐,等着老太太发话。
江老太爷常年不在家中。这江府上下,大事小事便都由老太太管着。几个媳妇,没有哪一个敢在婆母面前造次的。便是八面玲珑的余氏,也不敢怠慢这位婆母。
“明恒和宜珠在你娘家,住了也有半个多月,也该接回来好生念书了。”老太太手上捻着佛珠,不急不缓地说着,“你母亲身子不好,晚辈尽孝,原是应该的。只明恒和宜珠自己也不过才是孩子,便是侍疾,也懂不得那么些。你若是挂记着,等孩子接回来了,你回娘家住些时日也可。”
余氏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
她父亲请了京中一位极有本事的大儒来做客,她便想叫儿子明恒回去,若能得大儒指点一番,来年府试岂不是更稳些。但她又怕自己一开口,高氏也跟着凑热闹。这才找了个侍疾的借口,把一双儿女送回了娘家。
一眨眼,半个多月过去了,老太太都没问起这事。余氏还以为老太太也被自己的说辞瞒过去了,今日老太太一开口,她才明白过来,老太太耳聪目明得紧,哪里是被她瞒过去了,分明是隐忍不发罢了。
她都这个年纪了,若因此被婆母赶回娘家,岂不是脸都丢尽了。
想到这,余氏忙站起来,恭敬地道,“母亲教训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我今日便去接明恒和宜珠回府。”
老太太便没再开口了。几人退了出去,屋里静下来。老太太捻着佛珠,闭目养神,丫鬟在侧给她轻轻捶着腿。
卫妈妈挑帘走了进来。她是老太太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伺候她多年,说是心腹也不为过。卫妈妈一个眼神,伺候的丫鬟便退了下去。
老太太也睁开了眼。
不等主子问,卫妈妈主动开口,面上笑着道,“奴婢瞧着,五小姐是大好了,方才也没听她咳。胃口也好,还吃了四小姐给的一个柿饼。”
“她惯是爱吃些甜的。”江老太太听着,闻言淡笑了下,“叫人去跟董氏叮嘱一声,柿饼性寒,要少食。往后姑娘们来,也少端上来。”
卫妈妈应下,她是知晓老太太心里惦记五小姐的。
五小姐病了这一遭,老太太也没少忧心。毕竟是自小养大的,情分不同,可偏又早早把人挪出去住,平日里瞧着,老太太待五小姐,也没比旁几个孙辈亲厚些。便是她,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琢磨的事,卫妈妈捡着方才的见闻,继续给老太太说。
直到说到四小姐那句“过了病气”,卫妈妈声音一停,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刚要开口补救,却听江老太太淡淡地一句,“老四家的,惯是个不会说话的。”
老太太教训儿媳妇,卫妈妈不敢胡乱接腔。
在她看来,四夫人倒未必有什么坏心。谁都偏着自家孩子,只是口无遮拦,惹人不快了。没瞧二夫人也只是叫婆子送了些补品,未曾亲自探望,更别提带上三小姐了。
只不过五小姐也是个可怜孩子。
若她母亲尚在,又是三房嫡出的姐儿,二夫人和四夫人,必是不敢这般怠慢她的,不过是瞧她一个孩子,不懂事,人情世故上也懒得做了。
因这一遭,老太太没了兴致,卫妈妈也识趣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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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宜嘉这边,她回了自己的鹿鸣院。大丫鬟宝音和宝岚,正领着一群小丫鬟们,收拾屋子里。
董妈妈便把宜嘉抱到朝东的罗汉榻上。
大雪的天,屋里静悄悄的。宜嘉从祖母的鹤柏堂搬出来后,便住进了鹿鸣院。因只有她一个主子的缘故,难免有几分冷清。但宜嘉却已经习惯了,也不用人哄着,安静地在罗汉榻上,一笔一划地写描字。
董妈妈在旁边守着她。
见她小小的人,背脊挺得直直的,手紧紧攥着笔,写得很是认真,不由得有些怜惜她。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父亲也不在身边,平日里再懂事乖顺,也到底是个孩子呢……
看宜嘉放下笔,董妈妈走上前去,“姐儿可饿了?上午老太太赏了盒孩儿参,叫灶上斩了只土鸡熬着吊了参汤,很是补人。奴婢给您端一碗来可好?”
宜嘉原不饿的,且她总是生病,吃多了苦药,是极怕什么参汤补药的。但这参是祖母赏赐的,她便抿了抿唇,点了点小脑袋,很懂事地道,“既是祖母赐的,那妈妈给我端一碗来吧。”
吃过土鸡熬的参汤,宜嘉想起方才在祖母那见了二哥的事,想了想,跟董妈妈叮嘱,“妈妈,明天我去学堂带的糕点,您跟我多准备一份。”
董妈妈正叫丫鬟撤了碗筷,闻言劝道,“糕点吃多了积食,倒是饭便吃不下了。”
宜嘉却摇了摇头,仰脸道,“我是要送给二哥。您替我准备便是了。”
董妈妈听得一愣,宜嘉口中的二哥,莫不是二少爷江明霁?想起那冷峻寡言的少年,董妈妈心里纳闷,五小姐何时亲近起这位二少爷来了……
但宜嘉既吩咐了,董妈妈心里虽疑惑,到底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