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很有耐心,微微垂着眼,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好像不是在用小调羹压割肉丸,而是持着香灰压压香灰打香篆,充满了人间烟火的事情,由她做来好像也是一身风雅气。
安儿一看到敏若分小碟子就知道是给自己的了——这小子在吃上面总是格外聪明,这会兴奋极了,也不用小调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粥了,眼巴巴地盯着敏若,嘴里不时“额凉”“额凉”地喊两声。
敏若听到声音会抬眸看他一眼,眼光带笑,又温柔得不像话。
康熙沉溺在这片温柔中,哪怕不是对他的——更因不是对他的,他才更舍不得挪开眼。
安儿从能拿住勺子起就是自己吃饭的,小豆丁自己吃东西,战况狼狈是难免的,但安儿舍不得浪费自己碗里的吃的,所以除了偶尔会不小心扬出去一点,他自己主观意识上是绝对不会同有的小孩一样将食物乱扬、捏在手里玩的。
在吃饭届,这小子绝对是架专心奋斗的战斗机。
他吃饭的时候,除了敏若偶尔把碗拉过去给他添菜之外,
他是绝对不许旁人碰他的碗的。敏若有时候打趣这小子打小就护槽子得很,但看着儿子一口一口奋力吃饭、最后几勺子吃起来还格外珍惜的小样子,也觉着有趣得紧。
吃饭不费事总比费事好,康熙偶尔手欠摸摸儿子的饭碗,小崽崽可不讲究什么君父臣纲,敢抢他的碗,天王老子也照瞪不误,偏生他生得肉嘟嘟白净净一张小脸,半点杀伤力没有,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更像猫儿了,勾得康熙松手一次没多久就忍不住再手欠逗他,父子两个冤家似的。
四阿哥还在敏若这住着,晚上一起用膳,康熙忍不住问功课,宫里倒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私底下用膳就更放松了,康熙这大概是家长的通病,坐到饭桌上看到孩子就忍不住问起功课。
阿哥们的课业繁重,敏若是亲眼看着四阿哥睡得比猪晚、起得比鸡早,每天闷头就是学习背书,生怕他被学习的重担压得不长个了,才破例把每天简单的一顿晚茶变成正经饭食,就是为了给四阿哥补充营养的。
康熙属于沾儿子光还不自觉。敏若见四阿哥忙要撂下筷子回话,便道:“用着膳呢,您就别问功课了。”
她抬手给康熙夹菜,似是嗔怪地道:“这阿哥们课业本就繁重,饭桌上再想着学习,饭更吃不好了。四阿哥若在我这瘦了,回头皇贵妃还不是找我来?人家好端端一大儿子送过来,回去
的时候憔悴得很,我可怎么有脸再见皇贵妃啊。”
康熙无奈地道:“你可是无论何时总有自己的说法的,皇贵妃还能怪到你头上?罢了——用膳吧。安儿也不知是随了谁,碰他饭碗一下都不许,护食得很。”
他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敏若,示意这都是从她身上遗传下来的陋习。
敏若道:“好端端的,您若不去招惹他,他能护食吗?好了,快吃吧,锅子开了!”
康熙这家伙,有时候幼稚劲上来让敏若觉得他还没有安儿聪明呢。
皇帝没有杀伤力的时候看起来也与普通人无二,而在宫人们看来,贵妃似乎总能够与皇上相处得融洽平和,恰如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其实心里有多深的防备警惕,只有敏若她自己知道。
膳后康熙果考校了四阿哥的功课,敏若牵着安儿在正堂里溜达着消食啊,安儿的路已经走得很溜了,亦步亦趋地跟着敏若,偶尔跃跃欲试地拔腿想跑,又会被敏若迅速扯住。
一来刚才吃过东西,胃里满满当当地就跑对身体不好;二来如今是冬日,殿里难免有熏笼火盆,安儿若装上去,轻则流血重则毁容。
敏若盘算着改日可以将偏殿收拾收拾铺上毯子叫安儿在那里练习跑,晚上躺下的时候也还在思忖这事。
康熙见她出神,便问了一嘴,得到敏若的回答后顿时失笑,好一会才道:“你每日难道就想着安儿这点事吗?”
他话
里有没说出来的意味,比如宜妃与德妃为了那点宫务私底下斗得针尖对麦芒,一贯无争的惠妃与荣妃也各有心思盘算,皇贵妃纵在病中每日也要过问一次宫内事务,而贵妃……你真的无心吗?
敏若转过身来,枕着臂弯懒洋洋地抬眼看他,眼中也含着几分疏懒的笑,“妾当然不只想着安儿,还想着皇上您啊——安儿就足够叫妾操心的了,皇上您就别跟着争风呷醋了,成吗?”
康熙似乎白了她一眼,顺手搭着她的腰,二人贴得很近,似乎是很亲密的姿态,然而心又离得很远,远到一个在清朝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椅上,一个则始终停留在几百年后自由平等的红旗下。
康熙的声音从敏若的头顶传来,帐子落下,床榻间的空间显得和狭小,他声音低沉,落在耳中好像也闷闷得。低沉而有磁性。
但请恕敏若此时满脑子都是后世wb网友们推出的油腻男人大赏,竟然完全感受不到他这会低沉声音的魅力。
康熙的话更让她神志清醒,这片与现代相差几百年的温柔乡叫敏若半点没有沉醉在其中的欲望,目光柔和似乎盛满了情意,心里又是冰冷清醒的一片冰天雪地。
康熙道:“布尔和的身子不好,没法打理宫务,年底下宫中杂事繁多,朕其实更属意你,惠妃德妃她们到底出身低微,虽勉力而为却也怕她们有不周全之处,何况她们的身份上也
不及你名正言顺……”
“皇上,旧日读诗,有一句‘长恨人心不如水’①,我记得很深。我不想理那些事,只想关起门来,守着安儿,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若是走进权利、利益当中,我也不知走出来时,我还是什么样子。”
她仰头望着康熙,账内一盏宫灯烛光微弱,康熙却能看清她眼中的郑重真意,“妾之所求,不过守着这永寿故地,安儿健康长大,有您的垂怜眷爱而已。五年、十年、几十年,对妾而言都是一样的。”
敏若快被自己的一句话给恶心到了,咬着牙柔情似水地抬头看康熙,心道:看姐用甜蜜炮弹轰死你!
康熙半晌哑然,良久,方抚了抚敏若的鬓发,“朕知道了……安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