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阿卡路尔刻意审视他的身体时,他已经有所察觉,试过阻止;之所以一连离开数天,也是为了等那个伤在皮表完全绝迹。然而最后,他仍是失算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强烈地想见这个人,更没想到,他已经如此隐蔽,却还是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发现了。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隐瞒,毕竟又想陪在阿卡路尔身边,又想伤势不被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但会使对方这么难过,却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吧?因为如果只是普通受伤,以妖魔的体质根本不需担心,而阿卡路尔的反应却……
难道是得知了这个伤由谁造成?不可能吧,娜尼茜娅的身份,只怕连埃兰军都不太清楚,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会令他难受至此?
想得再多终只是猜测,洛赛提柔声道:「怎么了?」
阿卡路尔抬起脸望向他,指尖在他胸前伤处按下,不答反问:「痛吗?」
洛赛提眼睫一颤,摇了摇头:「不痛。」捏过他的手指放在唇边,烙上一个湿热的吻。
「这一矛,是我该受的。」他低低地说。
听到这句话,阿卡路尔真的心痛如绞。
因为忤逆了生母,就该受这残忍的一刺?那么,把他陷进这艰难田地的始作俑者,这个罪无可赦的自己,岂不是千刺万刺都远远不够?
欠了他这么厚的债,该怎么还,怎么去补偿?早知会这样,不如当初在希塔什被他撕碎了反而更好……
蓦地,阿卡路尔双眼一亮,握住洛赛提的手腕,急切地说:「我们走吧,明天就出发,离开乌尔。」
「走?」洛赛提惊讶不已,「去哪儿?」
「随便哪儿都行。」
为了接下来的美丽谎言,他暗暗皱了皱眉。
「在乌尔的使命已经完成,使者说我可以功成身退了。那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走吧。」
「使者?」
洛赛提深邃地打量他一会,叹了口气,「真是这样,你不是应该立即赶回去,告诉族人这个好消息吗?说要跟我一起走,那他们呢?我从没认为,你会希望我和你一道回去。」
阿卡路尔怔了怔,最终把心一横:「我不回去了。」
洛赛提惊奇更甚,难以置信。
「你是认真的?但你明明……」明明把民族视为生命,又怎会在此时舍弃?甚至都不回去见族人一面?
「我从来没这么认真过。」毅然决然的回答,将对方更多的疑问彻底尘封。
是的,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醒无悔地决定自己的未来。
这,就是他惟一能做出的补偿,但又并不只是补偿。
如果说从开始的一切都是个骗局,那么从今开始陪在他身边,用心与他走过每一程,这些都是真实的,谁也无法抹杀,即使天神也一样。
高高在上的天神哪,你们精心设计了这么多,如今得偿所愿,是否满意?那就算是我实现诺言应该做的,但接下来,我绝不会再让你们施手控制,我与他的结局……
决心下定,阿卡路尔托起洛赛提的双手,仰着脸,真挚得近乎虔诚地注视着他。
「去希塔什吧。来的时候行路匆忙,都没有好好游历一番。这次,我们就把希塔什尽情踏遍吧。」
惊讶之色渐渐淡去,毫不粉饰的喜悦跳上眉梢,那满头的长发似乎都在顷刻间欢乐地燃烧起来,红得艳丽,美得无与伦比。
「嗯。」
被乌云遮挡了很长时间的月牙不知何时冒出了头,趴在夜空中俯视大地,弧角弯弯,尽展慷慨的笑颜。
※※※※※※※
第二天上午,阿卡路尔和洛赛提向乌尔王辞行,伊比辛极力挽留,但见他们去意已决,只好吩咐人牵来两匹上乘骏马送他们上路,聊表最后的感激。
面对他的盛情,再想到不久后乌尔终归必亡,阿卡路尔虽然心有感慨,但还是只字不提,就让伊比辛多坐一段时日的安稳王位罢。
临行前伊比辛又问阿卡路尔,有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事。
阿卡路尔思忖片刻,视线移向候在城门外的洛赛提。他脚踩马钟,静静危坐,白色斗篷内呈然蕴藏着强大的力量。胯下坐骑强健威武,长尾巴迎风飞舞。
在绚目的阳光下,那匹与斗篷同色的白马洁得一尘不染,直衬得马上之人一身石雕般的王者之威和傲然之气。
望回伊比辛,阿卡路尔淡淡一笑,留下了不容怠慢的这样一句。
请你铭记,那日为你镇守王城击退埃兰大军的元帅,是一位妖魔,他的名字叫洛赛提。这件事,天下人都可以忘,惟有你与这片土地的子民,绝不能忘。
※※※※※※※
来时是一条路,走时仍是那条路,然而城镇居民见到这两人的态度已和从前大不相同,既畏惧,也尊敬。
两人只管行路,不多逗留。有马代步,不消几天他们就来到了希塔什前那一片低洼平地。
这片群山连绵的巍峨山谷依旧平静如初。当然,这份平静只是表面,在其内部,有着不知多少妖魔与野兽楼居。
当他们到达时正是正午,整片大地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晴空如洗。
勒住马,阿卡路尔抬手挡住旭日直射的强光,遥望前方。
林立高峰直插入云,有的山顶金光灼灼,部分山巅还沉积着皑皑的白,山间黑纹起伏,道道山梁逶迤而去。
一道绝世独心的美丽风景,如画卷般摊开在他们眼前。
情不自禁深深呼吸,张开双臂,佯似揽住了群山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