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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大清先生张至卿(第1页)

第二年的夏天到来了,隐藏在黄河滩蒲草里和水红芽丛里的水鸟,不声不响地已经孵化出了小鸟儿,成群结队的灰鹤、白鹤、丹顶鹤又飞来了,芦根儿仍然呆立在大河岸边,拿着打捞父亲的捞竿儿,茫然地望着滚滚流淌的河水,在水鸟的鸣叫声中苦苦地守望着。

邻近黄河岸边、在芦根儿茅草窝棚的周围是一大片没人耕种的荒草滩。顺着黄河向东向西,是一眼望不到边儿随风飘逸的野生蒲草,蒲草的清香离老远就能闻到。虽然蒲草叶杆儿鲜嫩饱含水分且清香怡人,但食草动物都不感兴趣,牛羊连尝上一口都不肯。滩里的低洼处长着一丛丛的芦苇,食草动物更是不感兴趣,牛羊连碰都不碰。可这些蒲草和芦苇对农家很有用处,这些大自然恩赐的植物成熟以后,农民修缮草屋就用得上了。有经济头脑的农民把蒲草割下晒干,编蒲包、拧草绳在市场上出售。有的农民把割下晒干的芦苇卖给收购商,收购商再转手卖给造纸作坊或编苇席的。

在这些蒲草、芦苇和低矮的杂草混杂生长的草滩上,绿草丛中点缀着不少野花儿。黄色的是野兔爱吃的兔苗菜开的花儿,红色和蓝色的是蜜蜂喜欢的喇叭花儿,粉红色的是蒲公英,红得发紫的是鸡冠花儿,藏在草丛里乳白色是蝴蝶花儿,水红芽开的花儿有点儿零散,像未成熟鲜嫩的稻穗上粘上了一些红粉。这些野草鲜花都喜欢潮湿碱性的土地,都喜欢黄河水的味道。

在草滩的北边,大约离草滩半华里远就是古寨葫芦庄的麦田了。这一大片翠绿的草滩好像是麦田与黄河的隔离带一样,看上去格外分明显眼。在麦田里的麦子还未成熟的时候,麦田的颜色和草滩的颜色是稍微有些区别的,麦田的颜色是深绿色的,草滩的颜色是浅绿色的。在麦子成熟的季节,麦田与草滩的区别就十分明显了。

这片荒草滩虽然土地十分肥沃,但只长野草不长庄稼,所以没人耕种。原因是靠近黄河的潮湿草滩寒性较大、碱性较重,播进的种子长不出来,但野草能够适应。野草的适应能力就像穷苦的小民百姓一样,无论在啥样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下都能够生存且繁殖能力惊人,甚至被铲除一茬儿又长出一茬儿,铲也铲不尽、除也除不绝,正像一位大诗人说的那样“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一直延续下来没有被断根绝种,就是多亏了小民百姓顽强的生存能力,所以小民百姓才被荣耀地冠以“草民”。

如果是十分干旱缺雨的年头儿,荒草滩经过太阳的暴晒和干风吹拂,太阳把草滩土里的水分湿气大量蒸发,荒草滩也能变成良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在中秋以后,秋庄稼即将成熟的时节,最适宜耕种小麦、大麦或豌豆。

田地里种的都是小麦,这时小麦已经逐渐泛黄了。饱满的麦穗已经压得麦秆儿弯曲起来,沉甸甸地随风摇摆着。

夏风吹过麦田远远望去,像一匹一眼望不到边儿一起一伏金黄色的柔软绸缎。布谷鸟在麦田上空作秀般地架着翅膀低飞着,好像炫耀自己独特的滑翔技艺,“嘎咕嘎咕”叫个不停。小燕子轻盈地几乎贴着麦穗儿穿梭翻飞,枯草颜色的野兔在麦垄间若无人地打闹嬉戏。来麦田观望麦子成熟程度的农民,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他们少有地挺着胸膛背着双手,像威武的将军检阅队伍一样,在麦田里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回走动着。

一个常跑江湖外号叫“大清先生”的光棍汉姓张名至卿,这天也来观望他的麦子了。不过他观望麦子的神态与麦地里的村民有些不一样,虽然脸上也挂着一丝喜悦,但喜悦里透着些许不易觉察的苦笑。

“大清先生”张至卿大约五十来岁年纪,细高挑的个子,一身瘦骨架子,好像一阵儿风儿就能把他吹倒。他平时穿戴的文绉绉的先生模样,与他的外号十分相符。

“大清先生”长着两只薄薄的与众不同的扇风耳,脖子又细又长,好像几根筋支撑着一个瘦脑袋。还有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脑袋后边仍然留着大清帝国像猪尾巴一样的辫子。由于他常常张口闭口言词中总爱说大清朝如何如何,因此人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大清先生”。

由于“大清先生”几乎在大清国的皇都北京待过半辈子,人们对大清国一些事情一直感到好奇和神秘莫测,都相信大清国有些事情“大清先生”是知晓的,“大清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甚至认为“大清先生”一定去过皇帝住的金銮殿,说不定还见过大清国的皇帝。

当人们向“大清先生”请教大清国那些事情时,“大清先生”就兴奋起来,话头儿就多了起来。

“听说京城里有座皇帝住的金銮殿……金銮殿都是金子建的吗?”

“木头建的!都是用死人做棺材的木头建的。”“大清先生”很内行地说道,“木头外边包有金子。”

人们吃惊不解道:“皇帝住的地方咋会用死人做棺材的木头?”

“都是用金丝楠木呀!金丝楠木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死了做棺材用的,几千年都不腐烂。”

“啥叫金丝楠木哇?”

“金丝楠木吗……咱这儿不长这种贵重树木,长在南方大山里,一根金丝楠木大梁就值几百头大骡子。”

“呀嗨……乖乖……”人们被惊得一愣一愣。

“你见过大清国的皇帝吗?”

“俺想见还不容易?!”“大清先生”一脸轻蔑的样子,“是俺不想见。”

“见皇帝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哇!你为啥不想见?见了说不定会给你封个大官儿坐坐。”

“大清先生”咧嘴笑道:“见皇帝得三拜九叩,俺懒得向皇帝磕头。”

“磕头有啥难的?!”

“俺的头不是随便乱磕的!皇帝与俺既不沾亲又不带故,俺咋会向一个陌生人磕头?俺的头只向父母磕。”

“嗯嗯……”人们连声附和道,“皇帝再大也没父母大呀!是不应该向皇帝磕头。”

“大清先生”叹气道:“大清国亡就亡在磕头这上边啦!”

人们猛然吃惊诧异道:“磕头咋会把大清国磕亡啦?”

“大清先生”又叹了口气儿,“大清国上上下下凡是当官儿的,见了比他大的官儿都得跪拜磕头……无论是好官儿孬官儿只要是比他大的官儿,一见面儿就得磕头,不磕头就当不了官儿……磕来磕去把好好的一个大清国磕亡了。”

“喔……”人们咧嘴瞪眼恍然大悟,“原来大清国是这么亡的哇?!磕头竟然能磕死一个国家!”

“要不然两百多年的大清国咋会说亡就亡啦?!说垮就垮了?!”“大清先生”一脸无奈,“两百多年呀!洪秀全的太平天国那么大的势头都没亡了大清。”

“嗯嗯嗯……”人们不置可否地从嘴里吐出一串儿模糊声音,“两百多年……咱种庄稼得种上八辈子!时间可不短哇!”

人们又请教道:“洪秀全的太平天国是咋回事儿?”

“大清先生”烦躁地摸了摸脑后的脏辫子,“洪秀全这么厉害的人儿,太平天国这么大的动静你们都没听说过?”

人们干巴巴地咧嘴笑道:“咱庄稼人儿只关心田地里的收成,那些事儿与咱耕地种庄稼好像没啥牵连。”

“大清先生”呵呵笑道:“以后民国亡就亡在没牵连上哇!”

“啊……”人们被吓了一大跳,“没牵连咋也会亡国?”

“大清先生”又呵呵笑道:“不识字儿没学问咋会知道这里边的道理?给你们说也难得说清楚。”

“越听越是糊涂啦……”人们听了都不断摇起文盲的脑袋,不想再听“大清先生”说这些不明不白的事情,边走边嘟囔着:“比在棉裤裆里逮虱子还难捉摸……”

“大清先生”对大清朝好像有点儿留恋,大清帝国崩溃了他好像有点儿舍不得,对民国似乎有点儿看不惯。也许他对大清朝到处都是脑后拖着辫子的人看习惯了,他对大清倒台后民国的国民剪掉了辫子剃成了光脑袋感到好笑。他看到国民都是光光的脑袋,就嘲讽道:“民国竟然成了和尚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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