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上龙床,却不钻进龙被,而是对背身守在床柱旁的熊公公说:“朕今晚想独自就寝。”
这话皇帝刚才在御书房就说过了,所以熊公公又听着此言,最初的反应是呆了一呆。
熊谈继而反应过来,皇帝的意思是要屏退众人,天子一人独睡寝宫。
熊公公不禁为难地说:“陛下,这……万一陛下夜里要唤奴才们……”
“都退下去。”皇帝冷峻的声音不容许任何人抗拒。
“是。”熊公公赶紧弓着身子,招呼宫女内侍统统退下去,熊公公自己最后反带了寝宫的大门。
偌大的天家寝殿只纳皇帝一人,他坐在龙床上俯瞰四周:长明宫灯熊熊燃烧永不会熄;架上挂着他的龙袍,明晃晃令天下众生皆不敢直视;龙袍底下工整并排一双龙靴,多少人无论多么尊贵,均低贱地匍匐在这双靴下。
皇帝再收回目光,对上近处冰冷冷的龙床。床头雕着龙,是冷冰冰的金砌,床柱也雕着龙,是冷冰冰的玉塑。
皇帝再低下头,唯有他身}下这一床龙被龙单是温热的,让他能感受到这寝宫中唯一一点活的气息。
亥时过去,外头响起来子时的更钟,又是新的一天伊始。
皇帝从里衣的袖子里掏出盒子,盒子被他攥了七天,手汗都把盒身的漆给抹掉了许多。他双手微颤地打开盒子,见里面有张长三寸宽半寸的小纸条,上面笔走龙蛇的行书,正是成羡羽的笔迹。
她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皇帝看得心内怦怦,跳跃急剧加速:
陛下,微臣那日天牢里说的是谎话。
微臣十四岁生日那天,自高崖坠下,望见陛下的第一眼,子曜哥哥就已映进我的心里。至于多深……
纸条太小,成羡羽话没写完,估计是续写在了背面,皇帝急忙将纸条翻面,接着下去看:
……崖高千仞,不及曾经我对你的情深。
皇帝本是佝着身子低头看的,这会整个人都“唰”地一下直挺起来:她原来、她原来曾经对他如此情深!!
熊公公此时本候在门外,忽听见殿内呜咽的哭泣,时断时续,却总不停歇。熊公公实在忍不住,就转了身子,开了一丝门缝悄悄往里瞧,结果这一瞧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皇帝正伏趴在龙床上,姿势苍凉而狼狈,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打开的盒子,起初只是低低呜咽,到后来竟毫无顾忌地嚎嚎痛苦,绝望而凄厉。
他嚎嚎痛哭,怎么哭都不够,哭永失所爱!
北疆,一间偏僻的客栈,今夜难得来了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住宿。
简陋的厢房内,烛火跳跃,虽有灯罩照着,火苗却仍就禁受不住北疆的风,被吹得东倒西歪。
厢房内也一闪一亮,时明时暗。
穆七和成羡羽一同平躺在床上,他一只胳膊拥着她,另一只胳膊枕在自己脑后。
穆七睁着眼睛注视床顶:“张若昀这会,该看到你写给他的东西了吧?”
“嗯。”成羡羽应了一声:算着现在应该转钟了,第七天了,皇帝很有可能迫不及待在子时就打开。
“希望他看了纸上的东西,不要又生什么想法。”穆七说,他窸窣着侧过身来,两只胳膊都搂紧成羡羽,将她完全拥在自己怀中。
穆七这么一说,成羡羽情不自禁就去回想自己在纸上写的那些答案。她将内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最后大多数字句在她心中消失,只剩下四个黑字还留在心中。
这四个字在成羡羽心中,脑海里越放越大:子曜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