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快来。”阶梯前方,蒋未白正挥着小手。那孩子一身白衣,笼罩在一片不该在枉死城存在的光芒中,身形像是被裹了一层金色的边线。
等苏衡阳走上前,蒋未白便迫不及待牵了他的手。
“这里,很特别。”苏衡阳说。
蒋未白自然明白苏衡阳想问什么:“这是幻术,并非真的阳光。”他们都知道,厉鬼,或者说一切魂魄都惧怕阳光——这也是人间多半夜间闹鬼的原因。
“鬼魂虽然惧怕阳光,但看惯了枉死城的阴沉,这幻术便尤为受欢迎。”蒋未白小大人道,“我懂,做鬼做久了,总会怀念做人的日子嘛。”
“那这桃树?”
“桃树是真的。”蒋未白道,“我本来不答应的,但是她说想试试,我也好奇,后来,就这样啦。”他跳上阶梯最高层,声音显得雀跃,“后来发现挺不错,还让她扩建了一番。如何,相公,你喜欢吗?”
苏衡阳眼见着一片花瓣晃晃悠悠飘落在蒋未白头顶,顺手便将身边树枝上的一朵桃花摘下,插在蒋未白鬓边,点头道:“还不错。”
风和日丽的桃花林,就着桃花饮酒,仿佛回到人间一般,极为畅意。故而有的鬼怪哪怕不爱酒,也会来这酒肆小坐。
买酒的鬼怪不算少,两人排了一会儿队才轮到。
卖酒的桃花妖并未戴面具,一张粉面如花,好似一个二八少女:“两位客官,买什么酒?”声音听来也是十分娇俏。
蒋未白已被苏衡阳重新抱起,好超过柜台的高度,闻言答道:“自然是桃花酒。”他看向苏衡阳,“相公,我们就喝那个,那个味道好。”
还不等苏衡阳点头,那桃花妖却是看着一大一小,笑了:“相公?”
蒋未白觉得对方意有所指:“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说着,努力挺起小胸膛。
桃花妖道:“这位小公子,喝了桃花酒,可是会招惹桃花的哦。”
蒋未白与苏衡阳都是一愣,然后蒋未白立马反应过来了,像是怕苏衡阳后悔一般,急急忙忙道:“那我不要桃花酒了,我要成双成对酒,不对,百年好合的酒,你这里有吗?”
自然没有成双成对酒,但符合蒋未白心意的酒却还真有——由并蒂莲酿造而成的清酒。
并蒂莲酿造的酒,价格自然昂贵,但蒋未白满意了,拍拍酒瓶:“相公,这个肯定好喝。”
苏衡阳看了对方一眼:“你喜欢就好。”
眼见着两人买好酒,桃花妖不经意问道:“两位客官是新婚吗?”
苏衡阳并未回答,蒋未白则是点头:“自然。”
桃花妖拍了拍手:“那真的是恭喜两位。这么多年,除了城主,枉死城是好久没喜事啦。”说话间,她自柜台下掏出了一片玉来,“这暖玉便送给客官吧,当是二位的新婚之礼,温酒刚刚好。”
“新婚”二字显然取悦了蒋未白,苏衡阳见他并未拒绝,便接过桃花妖的礼物:“多谢姑娘。”这暖玉到手的瞬间却是有些灼热,过了片刻才变得和缓。苏衡阳并未在意,将暖玉交给了蒋未白:“收好。”
离开桃花妖的酒肆,苏衡阳与蒋未白又闲逛了一会儿,在鬼市其他摊位买了几件零碎小玩意,便回了府。
谁想到,还未喝上清酒,苏衡阳没过多久竟是发起了低烧。低烧不算严重,只是苏衡阳意识变得尤为困倦,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一度让他有种回到了一开始昏昏沉沉的日子时的错觉。他感受着自己被抱到了床上,然后额头上覆上了一只手。
“蒋……未白?”苏衡阳声音轻如梦呓。
“是夫君。”低沉的嗓音,接着右手被握住,一股凉意自右手传向全身,驱散了一部分热意。
不过片刻的功夫,苏衡阳便觉得舒服了许多,但困意却越发汹涌,眨眼陷入沉眠。
梦境是一如既往的漆黑一片,脚下一片泥泞的湿土,走起来跌跌撞撞。苏衡阳并未告诉蒋未白,魂魄明明在恢复的他,梦境却变得越来越沉郁黑暗。梦中的他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只觉得后方似有惧怕之物,逼迫他不停往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东西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一时不察,苏衡阳脚上忽然被黑色的藤蔓缠绕,下一刻,他骤然被拖入了黑泥之中。腥臭的泥土味充斥鼻间,伴随着呼吸的剥夺,手上脚上的藤蔓好似化作铁链,极为沉重,脖颈也被重重的藤蔓缠绕,逐渐勒紧。
“为……什么?为什……”
“不要……不要,救命……”
“痛啊……痛啊……痛啊——!”
男声、女声,痛苦的、尖锐的,交汇在一起,几乎刺破耳膜。那些藤蔓是真的吗?还是人手所幻化呢?
四肢百骸的疼痛到了难以忍受之时,漆黑的沼泽却落下一束光。那光并不强烈,柔柔的,飘忽的,却照亮了苏衡阳的身体。缠绕的藤蔓慢慢退却,消失在身后。眼前,苏衡阳双手合拢,似乎是将那束光捧在了手心。
“相公……相公……”苏衡阳听到有人在喊。再睁眼之时,他眼前所见,便又是纯白的床幔了。
“夫人!”一张惨白的脸突然冲出,将苏衡阳的视线整个儿占据了,“夫人,你终于醒了!”
苏衡阳眨了眨眼,意识慢慢回笼,示意清明将脑袋移开,便自己慢慢坐起了身。
“我这次睡了多久?”苏衡阳问。
“好几天了,夫人。您身体觉得如何?”
“还好。”苏衡阳握了握拳,“城主呢?”私下里,他偶尔会喊蒋未白“小夫君”,有人的时候,便有些唤不出口,故而以“城主”相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