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的话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窗声打断。6榆迷茫地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一回头就跟身后玻璃窗上举着手机照明的余归撞了个对脸。
走廊上的声控灯不知为何没有亮起,黑洞洞的走廊上,余归趴在阳台的玻璃窗上,手机的白光阴恻恻地照着他的脸,堪称恐怖片拍摄现场。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6榆感觉自己年轻的心脏差点儿就要当场休克。他几乎是想起不想地往后跳了一大步,后背狠狠撞到阳台的护栏上。
程憬没有什么意外的反应,显然早就看到了对方,仍然表情平静地倚在护栏上,搭在护栏上的手却悄悄抬起来些,远远护在6榆的身后。
被保护的人对此毫无所觉,满脑子都是怨念这个学长怎么总吓他。
余归毫不在意地笑嘻嘻推开阳台的门,对里面神色各异的二人说“你们俩要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你们在谈恋爱吗”
不是。6榆在脑海里默默回应,身体还保持着受到惊吓的应激反应说不出话,只靠着护栏心有余悸地使劲按捺着呼吸的幅度,让自己看起来不要被吓得太够呛。
程憬看看旁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学弟,对余归说“你干嘛吓他。”
“我没有。”余归举着手机,理直气壮,“走廊灯突然坏了,你们两个黑咕隆咚的站在外面吹风,从楼道里看过来很慌,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坏人。”
“不是,你可以放心了吧。”程憬叹口气,“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谭恪呢”
“不知道。”余归照旧提到谭恪就三缄其口,完全无意参与有关此人的话题。看到6榆因为强烈的手电筒灯光而难受地眯起眼睛,余归便把手机转了个方向对着旁边,对他说“没事吧,6榆,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6榆惊魂未定,强作镇定道“没,没事儿。有,有事儿吗学长”
“怎么都结巴了。”余归笑到,“你怕鬼吗没事儿的,我就是不放心,来看看。”
“来看热闹吧。”程憬在一边凉凉地补刀。
“闭嘴哦,不然我就去举报你抽烟。”余归笑眯眯地威胁他,看起来善良又无害,“早点儿回来吧,明天还要上课呢,别太晚了。”
“但你们俩这个画面确实很令人遐想。”他贱兮兮地补上一句,神秘一笑,贴心地带上阳台门,转身走了。
余归一走,阳台上的气氛突然有点儿尴尬。
程憬看着身边惊弓之鸟般的6榆,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别介意,他们两个人都挺好的。”那头如记忆中一般细软,手感极好。他在对方作出反应前迅收回手,对6榆笑笑,“别放在心上了,这事儿过去了。”
“”那只手抚上来的一瞬间,6榆顿时整个人僵在原地,对方掌心的温度略高,抚在头顶的一瞬间让他有些失神。但那只手又迅退开,风过无痕,程憬补充道“如果你觉得能过去的话。”
6榆辛辛苦苦逼迫自己走出心理安全区和程憬磨叨一晚上,就是为了这事儿能过去,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矫情“那,申请表”
“你怎么还惦记它。”程憬乐了,状若随意地拍拍他的肩头,“不要自己一直脑补,换个宿舍而已,能对大学生有多大的影响啊,又没犯法。”
6榆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对方给套路了。
但事已至此,他不愿再去想那些个弯弯绕,也决定把程憬当成普通同学好好相处。
他因为曾经对亲情的辜负而选择加倍孝顺家人,因为曾经对自我的辜负而选择改变人生贯彻自己的理想但当程憬出现的那一瞬间,那一切的平静顺遂都瞬间被打破,他所有的逃避都赤诚地袒露在现实面前
他从没有真正从过去里走出来过,也从未真正放下对曾经那个程憬的怨怼。他真实地痛恨着他,怨怼着他,也深爱着他无法自拔。
那个人是他心里一座无法攀援的险峰,而他自己将自己困在谷底无法脱身。
他想从今天开始,我不再爱你了,程憬。
那时他想起原世界几年后一个著名导演的一部电影。在那个故事的最后,女人和男人都已经不复年轻、不复当初的单纯与快意。
在影片快要结束的时候,女人推着轮椅上的男人,荒山上的风吹乱她的卷,她用地道而淡泊的方言说
对你无情了,也就不恨了。
那部电影上映后的一年,6榆坐在飞机上看完了这部片子。
在黑暗的机舱里,他戴着一副一次性口罩,耳朵上挂着飞机放的质量奇差的一次性耳机,盯着光的屏幕。
前后左右的人都睡得东倒西歪,狭小的机舱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味道飞机餐、臭脚丫子和人在睡眠中呼出的浊气,这些气味混合着空调反复的运转和飞机动机的轰鸣,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牢笼。
在干燥而嘈杂的小室中,他的眼睛因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长期凝视屏幕而变的干涩、肿痛难当。他因为某种突然触动到他的悲伤而艰难地流出几滴泪水,但也就仅此而已。在那间机舱中,他的哀怮与他的泪水一同变得稀缺而冷漠。
这不合时宜的泪水让他的眼睛痛得更厉害,但他并没有动作。影片播放完毕,屏幕上的画面停止在返回界面的系统提示上,出幽幽的蓝光。6榆坐在那里久久地凝视着那个画面,仿佛所有的时间都在那一刻停止。
“希望什么”程憬突然在他身侧出声问道。
“”6榆正望着黑暗的楼道回忆那部电影的剧情,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什么”
“你刚刚,话没有说完。”程憬也和他一同望着那个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制的栏杆,“希望什么”
6榆回想半天,才想起是余归出现之前自己说了一半的话。
他想了想,说“不,没什么。”
闻言,程憬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两人又在夜风里沉默地站了一阵,程憬率先站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