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是……”
“将军,您再说些不中听的话,休怪无忧不讲礼数。”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最后,各退一步,无忧带风鸣将军爬墙头,亲见殿下秀挺的身姿映在窗扇之上,安然如故,才将人不情不愿地打了。
然则,白日里信誓旦旦的小仙童,转头便愁云惨淡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熬到四下俱寂,火偷偷摸摸地潜进天牢。
第64章改天换日(九)
好不容易把忧心忡忡的风鸣送走,向来心大的无忧心底却打起鼓来。他家殿下自涅槃以来,虽严谨闭关,看不见摸不着,但大体安稳。每日早午晚三回,丹灵真君遣灵童送来最新鲜的补神丹丸,由他放置在殿下闭关的室外,供承曦按时取用。
今日早间,他送过去之时,意外见到承曦昨晚留下的字条,“八苦不移,看好家。”无忧堪堪扫了一眼,字迹便如凭空消弭一般,杳无踪迹。孩子使劲揉了揉眼珠子,差点儿以为是自己神昏目眩,一时瞅差了。
好几百年前,上一任古佛开坛授经,殿下曾带他旁听。所谓“八苦”是什么来着,他挠着空空的小脑袋瓜,怅然费解。
循例在殿中里里外外溜达一圈,临近午时,无忧百无聊赖地坐在大殿门口,杵着法器神游天外。猛地,他一拍脑门,跳起来就往内殿跑去。
“生,老,病,死……生,老,病,死……”无忧嘴里嘟囔着,脚下跑出风火轮来。他实在记不起八苦还有些什么,但是生老病死他想起来了。殿下写给他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还会跟生死挂上边?虽说涅槃凶险……打他来到承曦身边那一日起,便心心念念惦记着。可他家小殿下是谁啊,是尊贵无上的赤凤真身,天赋金丹,是五百岁少龄起无往不利的天生战神……区区涅槃,总不至于生啊死啊的吧?
他满头大汗地跑至内殿门外,清早送来的丹药瓶子一动未动。他扒在窗户纸上拼命往里窥视,一无所获。
原本天庭为小殿下涅槃专门预备了灵韵充盈的洞府,但当日事出紧急,承曦令他不得声张。无忧将人扶进殿中,还没弄明白状况,便被推了出来。殿下从内封门,旋即浴火腾空,昭告六界,凤凰涅槃,寰宇震颤。
彼时无忧懵懵懂懂,想着殿下留在自家殿中,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倒也心安。可此时,他趴在窗缝上望眼欲穿,连殿下的影子也瞧不着。无忧急得直打转,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一遍遍安慰自己,内殿宽阔,或许殿下疲累入内休憩了也未尝不可。
还不待他搞清楚状况,风鸣将军便找上门来。无忧隐而不,费劲地将人打走,可他自己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他试着推搡殿门,意外地,门应声而开。
无忧冲进殿下寝宫,外室无影,内室无踪,最后,他在小书房中找到了昏死在地的小殿下。书案上铺陈着锦墨宣纸,却来不及书写半字,白花花的纸面上遍布血迹。沾了墨汁的毫笔掉在地面上,小殿下衣衫破碎,裸露在外的脊背体无完肤,他面朝下一动不动,四周晕开一片刺目的殷红。
无忧脑子炸开了,手脚不听使唤,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小殿下,过往哪怕是带伤回返,也不过有惊无险。可眼下,无忧匪夷所思地臆测,殿下大概活不成了。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孩子自我唾弃,没出息的玩意,要你何用?
“殿下,殿下?”无忧轻唤,得不到丁点儿回应。他无从下手,眼泪啪嗒啪嗒不受控地直掉。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将殿下扶到午歇的小榻上,喂下保命的丹丸。无忧俯身靠近,殿下微弱到几不可查的心跳与呼吸几乎要了他的小命。
无忧一屁股瘫坐下来,失魂落魄,惶恐喃喃。
“凤凰涅槃,向死而生……九死一生……死里逃生……不都是生吗?”
他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是他低估了涅槃的惊险,还是殿下心绪不平疏忽走火?无忧彻底慌了神,但他心底最后一道弦绷得紧紧的,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自打与小殿下在这凤栖殿相依为命开始,成长与成熟相伴相随。无忧虽性格憨实心眼少,但他不笨。他明白晓畅,先战神夫妇仙逝之后,这偌大的天宫之内,出了凤栖殿,就再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信任倚靠的存在。殿下行走下界危机四伏,在这九重天上同样如履薄冰。便是风鸣,他也信不过。
赤凤涅槃,万象瞩目。事关天颜地运,生死存亡,他就算再慌再无措,也断不会走漏风声。莫说殿下留了讯息提醒,便没有,无忧亦不越雷池。否则,不仅是殿下安危、凤栖殿兴衰,恐怕六界天下会闹出什么大乱子亦未可知。
这一关,大抵只能靠殿下自己扛过去。
无忧替承曦清理血污,换上干净的玄丝里衣。殿下便如此悄无声息地躺着,面色苍白得令人不忍直视。小侍童压着音量抽噎着,帮殿下整理袖口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蓦地,无忧动作一顿,他现承曦一只手紧攥成拳,手心似乎攒着什么东西。
无忧慎之又慎,缓慢轻柔地一根一根掰开手指,承曦掌心摊开,一小撮洁白的绒毛飘忽滑落。无忧伸手一捞,在落地前将毛团接住。他左右端详,这显然是小兽的毛,可凤栖殿中除了他们两个喘气的,并无灵宠,殿下向来不喜那些玩物溺志的玩意。
这是?
无忧抓破脑壳,在脑海中搜刮殆尽殿中蛛丝马迹,毫无头绪。倏地,眼前灵光乍现,与殿下滋生瓜葛的走兽绝无仅有,上天入地不就那么一个?无忧被自己的揣测吓着了,他反复打量,觉得不可思议。可有些念头,即便再是荒诞,一旦冒出苗头,便落地生根,赶也赶不出去。
关于殿前纷扰,承曦未同他交代过只言片语,他无从下手。无忧只是仓促记起,自己问过殿下,传言是否不可信,当时殿下是如何回复他的?
殿下……殿下似乎未答。
无忧眉心拧成十字花,他不信那狐妖与殿下如流言所述不清不楚。殿下一惯洁身自好,多少高贵美艳的神女暗送秋波,他家殿下压根不开窍,不胜其烦。因而,无忧对狐妖打从起始便存了偏见,看不起瞧不上。
可现下已至绝境,他一筹莫展又不甘心坐以待毙,总要做点什么。无忧盯着这一小团毛茸茸的毛内心翻江倒海,就如溺水将亡之人,垂死挣扎,指尖触及的不管是稻草绳索还是一团乱麻,起码也得拽一把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