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隐玉真是恨啊,恨自己瞎了眼珠子,在最初遇到容礼时,居然会为其翩翩风度所折服,进而稍许自惭形秽过。过往他有多待见此人的举止姿貌,此刻就有多恨不能将其伪善的面具扒下来剁碎,吃其肉啖其血,为山间无辜丧命的生灵讨回公道。
可实际上,他只是,只能,只配,用毫无杀伤之力的眼刀徒劳地传达自己满腔的恨意。
小狐妖咬紧下唇,不欲答话。
容礼也免了那些皮笑肉不笑的矫饰,他站起身,走过来,弯下腰,伸出手指捏起小狐狸的下颌,恶劣地嗤声,“小东西,脾气还不小。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啊?”下颌骨好似要被捏碎,少年四肢麻软,无力挣脱。他“呸”地啐过去,却由于肢体僵硬,只出聊胜于无的气声。
不过,看到容礼嫌弃地松手,小狐妖得意地冷笑。笑对方,更笑自己,他以前居然为了心底那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在容礼面前故作成熟,刻意表现得得体大方,连说话都斟词酌句地尽可能讲究文雅,生怕落了下风。他早该随心所欲,膈应他,激怒他,怎么能让他难受怎么来。
“闯祸?”小狐狸缓缓地喘息,挑衅地反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坏了你们处心积虑的好事?怎么着,现下是功败垂成?一败涂地?丧家之犬?哈哈,那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小爷可真有本事啊!”小狐妖肆无忌惮地狂笑,仿佛自己是座上宾而非阶下囚似的。
龙王闻言,屈尊降贵地分出三分余光来。原本,他刚刚听说承曦从下界带上来的狐妖真实身份乃狐王幼子,不禁感慨世事无常,看似意料之外实则情理之中。毕竟狐仙一族虽人丁稀薄,但自古以来自上至下,但凡得一子嗣,无论性别,无一不是天姿倾城绝代风华。虽说近万年来未曾降生个中极致九尾瑞禽,但现任狐王狐后膝下的两位公子已然足够艳绝六界,最近这一千年间,天庭各殿、四海五岳求亲的拜帖就没断过。若不是狐王早年便封了仙山避世,恐怕殿里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因而,既然是狐族仙脉,得眼高于顶的小殿下青眼,该是入情入理。
不过,初见此子之时,龙王即便非是那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亦难免失望,继而怀疑是否传言有误。
适才听了几句,联想到这家伙之前莽撞到破釜沉舟的行径,龙王殿下些微改观。所谓人不可貌相,艳若桃李的皮囊好找,看多了照旧意兴阑珊。可有勇且有趣的魂魄难寻,这小狐狸恣意泼辣的性情,比起天庭众生一板一眼,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龙王生出几许兴味来,倒要瞧瞧小狐狸还能蹦跶出多大的水花。
容礼居高临下地俯视,耐心地等待小狐狸笑够了,他轻描淡写,“功败垂成倒也算不上,只不过本是打算出其不意,如今变成明刀明枪罢了。”
“说的好听,什么出其不意,”少年不屑,“一个在人家门口大张旗鼓地哗众取宠引人注目,令一个偷摸带人妄图溜进后院偷鸡摸狗,这不是就是典型的山贼做派,还是那种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最没品的山贼。我看您二位也别端什么道貌岸然的架子了,干脆认了技不如人,再老老实实修炼个十万二十万年的,有本事堂堂正正地打上去。”
容礼无奈地朝龙王示意,意思“骂您呢,听到没?”。后者哼了一声不予置评,与这黄口小儿呈口舌之争,龙王殿下犯不上。
“堂堂正正打上去?”容礼早已习惯这小狐狸的牙尖嘴利,他琢磨着点头,“是个好主意。不过,有捷径可走,我为何要白白牺牲族人性命。”
小狐狸目龇爆裂,“特么地,你族人的性命是性命,其他无辜者就阖该死不瞑目?”
容礼意兴阑珊,“旁人死活与我何干?”
“你!”少年破口大骂,“丧心病狂,伤天害理,狼心狗肺!”
容礼轻飘飘的,“难道我心慈手软通情达理,那些惯会装腔作势的九天神族便会一碗水端平,予吾族光明正大的活路不成?他们的眼珠子是瞎的,心是盲的,他们只会麻木不仁狂妄自大。你倒是据理力争过,有人搭理吗?”
“谁管你们魔族与天界你死我活,你们乐意狗咬狗是你们的事,凭什么祸及无辜?”
“既然与你毫不相干,你又何必狗拿耗子,给人做那烽火狼烟?”容礼戏谑地敲了敲小狐狸的脑袋,“话说回来,是谁让你天打雷劈,又是谁许你摆脱桎梏。你这孩子是非不分,恩将仇报,怎么好意思倒打一耙,还在这里数落起恩人来?”
“别碰我!”小狐狸奶凶,“恩人个屁!杀亲之仇不共戴天。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两败俱伤才好呢。”
容礼微微侧,困惑道,“哦,原来你不站天庭一边,那你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做什么?就当看不见,任由我们‘狗咬狗’不是正好?”
小狐狸瞪着他,抿紧唇瓣不语。
“哦~~~”容礼拖着轻蔑音调,像是在说一件他完全理解不了,幼稚可笑到令人指的荒唐事,“你为我抗天雷,我为你闯魔窟。真是感天动地,可歌可泣啊。”他懒散地拍了拍巴掌,“非是济时救世,不过为着那一个人而已,是也不是?”
龙王听着牙疼,面沉似水地横了一目,容礼视而不见。
少年牙根咬得咯吱咯吱响,“关你屁事!”
“无聊透顶!”容礼自语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死局之所以被破开,无非不够“必死无疑”。也好,”他转身走回到桌边坐下,悠哉地自斟自饮,“无所谓,那就再开一局好了。”
小狐狸警惕,“你要做什么?”
容礼抬起一拳,虚虚地握了一下,“筹码在我手里,你猜。”
日前,强悍的魔息劈头盖脸地砸在天庭后院,就好比死对头来你家门口狂妄地撒了泼尿,耀武扬威过后,全身而退。被打脸的何止九重天上万万天兵天将?
天宫正殿持续灯火通明,天帝正襟危坐,神官喋喋不休,争论来咒骂去,多是连篇废话,百无一用。原因无他,小殿下正值涅槃之际,不可轻举妄动。放眼望去,上界再无堪当大任之人。风鸣多次觐见,请求领兵追讨无法无天的魔族余孽,皆被保守一派打压。
大司命当庭阴阳怪气,“将军私放人犯之事尚未追究,要不是陛下信重将军,怕是要与那魔物脱不了干系。”
风鸣气急败坏,“放屁,若不是人家机警以身为饵,尔等说不准被魔族宵小摸到床头割下脑袋,还在那儿呼呼大睡呢。”
当日他派出捉拿小狐狸的兵将一路追赶,几番功亏一篑,眼睁睁看到他义无反顾地飞扑,激起漫天魔雾,才令埋伏的敌人露了行迹。几人回返,如实禀告,风鸣只是性子直并不愚钝,略一思索便大体串起了前因后续。彼时天宫守卫从南天门起始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待他临危化险,好不容易稳住局面再做追究,已是人去楼空查无实证,东海祝寿的队伍趁乱撤离,容礼亦如当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