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如深山野兽般,身上衣裳尽裂成条,脚下靴底磨出血泡,手上身上道道伤疤,乱遮盖下甚至看不清面容,却一个个刀锋雪亮,鞘音争鸣。
甲一一行人被围堵在正中央,而幺鸡则缓缓从高处下来,叉着双大长腿眯眼宣告,“你输了,甲一,你所有乔装埋伏在山里的人,都被我们搜出来了,缴械吧!”
“啪啪啪~!”随着拍掌声响起的,是凌湙平淡的夸赞,“不错,终于是合格了。”
他一出现,刀营所有人,包括甲一领队的夜袭者们,统统单膝跪地,杵刀口呼,“属下拜见主子,多谢主子教诲。”
齐声血气方刚的敬畏里,带着对凌湙浓浓的尊崇,哪怕一开始不明所以的赵围,对自己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家学里,从来没有过的作训方式,若他能活着从刀营晋升,这样的突训体系,将成为他兴家的秘门。
赵家,将在他手里重新矗立。
所有人,不仅止赵围一人,都眼神激动的仰头望着凌湙,又敬又畏的等着他继续开口。
凌湙环视一周,看着周身终于有了血煞群狼气的刀营众人,缓缓漾了个笑脸,“我希望你们能保持这样的血性,记住,刀营是所有阵队的前锋,他们可以迂回,可以后撤,甚至打不过人可以投降,但你们不可以,你们的归路与来处只有一个,非死即生,绝无第三条路可选,记住,刀营手里的长刀,非死不落,我要你们人人有以一敌百的本事,我要你们有万人里取敌的勇气,我要你们……所向披靡!”
沉默、静谧,整个岩石山里外,包括跟着凌湙来检验结果的齐葙、石晃和秋老等人,都静静的看着身姿挺拔的少年,胸膛里突涌出一种热血般的悸动,火热的燃烧了整个内心,整个后脊梁上,缓缓爬过名为知己者死的颤栗。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浑身充满刀戈之气的铮铮儿郎。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幺鸡以刀拍鞘,作鼓相击,单膝叩地面相凌湙领头张口,他身后的刀营众人,以同样的举止动作,随在他身后齐声高吼。
一时间刀兵如林,铮音阵阵。
凌湙当日城楼上的即兴狼嚎,已经被幺鸡传唱成了边城最鼓荡人心的战曲,晨起跑操的百姓会唱,总角小儿拿着木棍当马骑时会唱,更有烧窑的众人每出一窑成功率上百的青砖时,也会激动的嚎上一嗓子,每每吼完,便觉得浑身充满干劲,斗意十足。
整齐的歌声从岩石山里传出,让劳作的百姓,奔跑的孩童,浣衣的妇人,纷纷停了动作,面朝着岩石山的方向,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血之气,终于,有百姓跟上了调子,有孩童扯开了嗓子,有妇人羞涩的轻哼,渐渐汇成一股旋风,传遍城中大小角落。
幺鸡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洗掉了前些时日被扒衣仗刑的耻辱,再现人前时,虽满身污垢,却利如锋刃箭矢般,叫人不敢轻视,更不敢有半分调侃嘲笑之意。
他们原就身带荣光,是所有人眼中的实力战将,此时再现人前,光华内敛,有种刀收于鞘的朴实,却偏偏这样满身透着锈味的慵懒,越叫人不敢小瞧,有种虎藏于林的危险,一眼扫过,竟手脚无处放,后背满襟衫。
昂阔的歌子传出城外,叫即将进城的一队人顿住了脚步,来人一身青袍,外罩遮风大氅,头上简简单单的用玉簪子挽了,身后只跟了一列兵甲,而兵甲围拢中间的囚车内,披头散的坐着一人,脸上刺青仍有斑驳血痕,满脸青胡渣,眼神木木然。
守城门的兵卫持枪戟上前,拱手对着领头的青袍文士问,“请问先生找谁?”
那人皱眉盯向守门兵卫,冷声问,“你不认识我?”
这人是从灾民营里挑进守卫队的,自然是不可能有认识来人的机会,当即老实点头,“是,恕属下眼拙,竟不知先生是谁?”
来人脸色骤冷,望着只有一人守门的边城大门,一招手,原本跟在后头稀稀拉拉装作路人的府兵,瞬间聚拢成列,赫然有近三百众。
“……有敌……”袭字被抢上前来的府兵一枪背打断,那守门兵卫瞬间倒地昏迷,青袍文士傲然驻足于边城大门外,下巴点了下城里,悍然令,“冲进去,但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城门口的异变,叫临近城门边的百姓望在了眼里,没等持刀枪的府兵入城,一声高亢嘹亮的“有人打杀城门卫啦~!”的叫声传遍城内大街小巷。
青袍文士没能如他吩咐的那样入得城,临近城门口的百姓一声即出,便自的冲回家,拿了这几个月跑操兑换到的铁器,砍柴的刀、挖煤的锹,甚至有人举着剁菜的菜刀,齐齐将城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三百府卫哪曾见过这般齐心对外的百姓?一时竟愣住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齐齐哑了声。
等凌湙得到消息带人前来,两边已经默然对峙了一刻钟。
青袍文士高坐于马上,看见排众而出的凌湙,瞬间眯眼,声冷脸肃的喝声质问,“尔等罪徒,还不快快下跪恭迎本官入城?哼,何来的胆子,竟敢私铸铁器分于民,尔等是要造反么?”
凌湙皱眉,一声未出,竟被这样叩帽,脸色当即冷凝,昂立于城门中心处,而他身后,则是未来得及回府梳洗的幺鸡等人。
破衣烂裳,蓬头垢面,更叫人相信即使变了天,但罪民该有的待遇并无从改变,未必就像在陇西府北山矿洞里,抓住的那些人所述,城内生活大变样。
马上青袍文士挺直了腰板,举手令,而他左右府兵们,则纷纷解了背上的弓箭,做出一副随时射的模样。
凌湙冷笑,也一模一样的做了号反攻的手令,登时,城楼上百余把长弓引箭备射,箭尖齐齐指向马上青袍文士。
战斗一触即,城门内外连姓名都一副懒得互通的模样,大有说话前先打一场的架势,齐葙被人推至凌湙身侧,抬头与青袍文士对上了眼,拱手叹息着打了声招呼,“娄府台,多年未见,府台大人风采依旧,遥想当年城楼拒敌,也如眼前这般威风赫赫,娄府台,久违了。”
囚车内木然着脸的刺青罪徒,听声陡然抬头,一眼望见了城门内的齐葙,嘴唇阖动,眼神哀痛,喃喃道,“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