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遠立刻抓起茶盞仰頭幹了,只覺一口甘霖不足慰渴,喝完之後眼睛緊緊盯著穀梁初手中茶壺,沒有說話的意興。
穀梁初也盯著他,好生欣賞了一會兒他眼裡的急切才又為他斟了盞茶。
弓捷遠揚手又喝乾了。
旁邊站著的谷矯眼見弓捷遠沒個十盞八盞不帶完的,上前接過穀梁初手中茶壺,慢慢地與他添續。
穀梁初一直饒有興致地瞧著弓捷遠,只等他喝得足了,方才緩聲問道,「既已轉了一圈,司尉覺得孤的王府如何?」
弓捷遠伸手抹了一下唇角,隱去面上急躁,板了臉兒回復地說,「弓挽少見世面,行走之間只覺王府瑰偉,不由心生讚嘆。可是梁衛長卻又緊說狹窄失修不夠規制,倒令屬下不知如何答覆王爺才好!」
穀梁初看著他的眼神頗為玩味,「司尉辭鋒厲害,張口就扣了孤王一個好奢貪糜的帽子!」
弓捷遠身子不動,只木然道,「屬下怎敢?」
「孤為王爺,好奢一些也不奇怪!」穀梁初伸手示意他坐,而後又道,「然則弓司尉既是將門之後,滿心只有邊防要事不知享受榮華的人,怎麼來了孤的地方還要挑吃挑喝,不如意處寧可幹著餓著了呢?你憔損了可不要緊,倒給人說孤王不領父皇慈意,一味苛待下官。」
弓捷遠應對不上這話,微微結巴了下,「並非……挑揀……」
穀梁初好整以暇地等著他說,眼中微顯戲謔。
弓捷遠看清他的神色卻不說了。
不給誰當逗悶的玩。
況且也不善長說謊。
紅燉牛肉送了上來。
穀梁初瞧著廚下來人恭然將那菜餚放好,又瞅一瞅弓捷遠沒有表情的臉,似是輕嘆地道,「且用一些墊墊肚子,也好陪孤飲酒。」
弓捷遠聽了這話立刻便不客氣,心道千死萬死不合餓死,且莫去管什麼人質不人質的,有吃不吃才是傻蛋。
穀梁初既已用過了膳,自然無甚胃口,他一邊慢慢啜茶,一邊將眼睛盯著弓捷遠的筷子尖兒看。
弓捷遠一通悶吃,很快便將手上米飯吞乾淨了,端著空碗感受感受,覺得也就五六分飽,便扭了頭尋找添飯之處。
沒有找到。
穀梁初見狀便對谷矯示意一下。
谷矯明白主子意思,伸臂就將穀梁初面前那碗米飯推到弓捷遠的手邊。
弓捷遠抬眼看看谷矯,也不說話,端起米飯又夾菜吃。
穀梁初見他用得極為香甜,不由輕聲哂道,「還道司尉竟能修成神仙之體,原來也知肚飢。既然如此,之前何不隨俗一些?孤若不請司尉這頓,自得餓到天明。飲食之事多有要求,這些年卻是如何跟著將軍在邊塞上過日子的?」
弓捷遠吃得雙頰鼓起,聲音含糊地答,「屬下非是要求飯食之人,而是王爺廚里那些粗碗太嚇人些,只只帶著老寬的黑邊,竟似經年不洗。若在邊防塞上屬下可以徒手抓著東西啃食,進了王府又怎麼敢?只得餓著。」
穀梁初聽得忍俊不禁,把眼看了看谷矯和梁健。
谷矯仍舊面無表情,仿佛與他並不相干,梁健則是微微一笑,「司尉仔細。屬下卻是從來不看碗的,有熱吃熱無熱吃涼,做香辣的先吃香辣,沒有了餿粥也能灌上幾碗。」
穀梁初聽這話頭就是不否認了,略顯無奈地道,「孤王對這些事委實心粗了些。也是年來南征北走,哪有時間細穩吃飯?搭起廚灶也沒多久,慢慢要求起來也就歸置好了。」
弓捷遠聽到他說了南征北走四字,吃飯的度終於慢了下來。
穀梁初像很明白他,慢慢倒了一盞溫酒,推來說道,「只怕餓壞了司尉,特意著谷矯去王妃處借了這套好東西來。孤王便留下了,明日早膳開始,司尉便到孤的書房來一起用飯吧!那些粗糙東西更換起來需要時間,總不成只讓司尉挨餓?」
弓捷遠聽見這話十分意外,顧不得遵循禮法,直接把眼看看穀梁初的臉,一時不知如何做答。
穀梁初淡哼一下,提醒地說,「司尉確是皇上下旨送到王府來的,可你若是餓斃在此,想他概也不會如何痛惜。倒是滌邊將軍,病症既見痊癒,多則一月少則十天,大概就要出關去了。別時若見心上麟兒滿面菜色,霜雪塞地漫漫寒夜,怕不總是難得安眠?」
弓捷遠聞言心中立刻一動,本已不怎麼動的筷子,又夾一口冬瓜。
穀梁初又去瞧他的筷子,凝聲問道,「司尉不食牛肉?」
弓捷遠搖了搖頭,「並非不食,只是不喜。屬下老覺它和馬肉多有相像之處。從前陪著父親同在邊防衛所,遇到軍糧不繼的時候難免要殺戰馬食用,屬下當時年小,總認為馬如軍友,實難下咽。」
「常缺軍糧?」穀梁初聽了這話眼裡寒光一閃。苦防之地吃用不好屬尋常事,然則到了屠殺戰馬的地步卻也太嚴重了。
「這個王爺莫問屬下,免得疑我心存怨懟信口胡說。」
弓捷遠臉上神情又冷凝了,汪汪似如冰湖。
穀梁初盯著他的眼瞧,又詢問說,「遼東兵士亦有軍墾屯田之責。」
「王爺方才亦言遼東乃是霜雪塞地,常年兵燹之處能如中原肥沃?況且鎮東兵馬十二萬眾,聽著泱泱浩浩,數衛一分蜿蜒長線,又要防守禦敵,又要組織民眾修建長城,還得鍛造冶鐵,到底能有多少餘力?」弓捷遠又夾一塊冬瓜在筷頭上,舉著看說,「許多不得返鄉修整之兵數年不見菜蔬也是平常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