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盛握紧了剑柄,欲做最后殊死搏斗,但听北边隆隆马蹄声响,贼军后方忽然哗然大乱,一队旗号不明的人马从后如一把天降利刃直劈而入,为一骑裹着漫天烟尘,于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他手执长剑,在黑压压的兵海中劈波斩浪,所过之处便是一条血路。
渠勒骑士打着愤怒的呼哨赶来围攻,数杆铁□□进他胯下之马的身体,青骢马轰然倒地,而他的身影却早已兔起鹘落,一脚踏碎一人的头颅,接连踢死数人,跳荡纵跃间如燕子穿帘,步法诡谲,轻盈飞掠。
“是祁副将!”将士中有人认出这熟悉的身影,一经喊出,所有大雍士兵欢呼雀跃。
“祁昭!”
那阿纳措竟也叫得出这位大雍将领的姓名,目中闪过惧意,转身就拉了一个护卫下马,跃上马背,用渠勒语高呼了一句什么。
“想撤?”戚寒野猱身抢上,一剑斩断那马的颈骨,一字一句冷冷道,“要问过我主才行。”
瞬息间,他与阿尔措已交手数十招,招招杀气凛冽,两人硬生生在拥挤的战场上开辟出一个战圈,只听得刀剑峥然,叮叮当当碰撞声密如联珠,罡风虎虎,无人敢轻易上前。
不知何人擂起激昂的战鼓,急促的咚咚声如直接敲在人心之上,鼓停时,阿尔措狰狞的头颅业已滚落在地。
戚寒野拖着饱饮贼鲜血的长剑,如十方阎王殿里爬出的玉面修罗,身形一晃,人已到了御前,他盯紧了雍盛,上下审视一圈,紧的嗓音中似压抑着什么激荡的情绪,可他问出的话却那般平常:“圣上可好?”
“好。好。朕安好。”雍盛连说了三声好,面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他因过度激动而一把握住戚寒野的手,像是在确认此人还活着一般,松了又紧,反复抓握,他看到戚寒野杀气未褪的双眼,看到那张脸上的血污,看到对方甲胄上满是被砍透的裂缝,裸露的肌肤上糊满了血渍,已干涸的和新鲜的混在一起,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鼻头一酸,不知是被巨大的喜悦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所震荡,哽咽道,“回来就好。”
凌小五和戚寒野杀回来了,不光如此,还带来了大隰的援军,如此一来,战况迅扭转,这一支渠勒劲旅偷鸡不成蚀把米,包围之下,数次起突围均已失败告终,最终被尽数歼灭。
这边方平息,凌小五领命马不停蹄地率军驰援京营,到得傍晚,捷报传来,渠勒与韦藩的联军大败。
夜间清扫战场,雍盛在鲁归的陪同下去各营巡视抚恤伤员,大家都因亲睹圣颜而表现得异常激动,即便是伤重躺着,也要挣扎着起来跪拜。
皇帝并没有想象中威严高大,也没有穿什么华丽的衣袍,月白色的衣裳上甚至还被血迹玷污。那是在看到一个气息奄奄的伤兵时,皇帝将他的头放枕在自己膝头听他临终遗言时染上的。
皇帝那双尊贵的手上也满是干涸的血痂,因为许多伤兵在昏迷中因疼痛与惊惶乱挥乱抓,无意中握住圣上的手,而圣上从不拒绝。
此时此刻,雍盛似乎脱了国君的身份,对这些士兵而言,他已化身神祗,一面倾听他们的苦难与心愿,一面给予他们力量与意志。
硝烟的味道并未散去,入目都是断肢残臂,入耳皆是哀嚎祈祷,雍盛以为自己支撑不了太久,他已濒临透支,但他仍旧拖着麻木的躯体与渐渐迟钝的神经,走过一个又一个伤兵营,这场仗打胜了,但他没有丝毫的喜悦,那感觉,如同吞下一块极重的石头,从喉口到胃袋,牵连着心脏,都坠得慌。
“爷,该用膳了。”怀禄温声劝道,“您已经一整天粒米未进了。”
“是,理当吃饭。”雍盛机械地点头,忽又想起什么,询问,“众将士们都吃过了吗?”
“除了跟您一起巡营的鲁副将,都吃过了。”怀禄担忧地皱起眉,“方才您巡营时,不是亲眼看着伤兵们用饭的么?”
“哦,是有这回事。”雍盛的身体里似已没有了魂魄,他点着头,迈开沉重拖沓的步子,“在哪里用膳?带路吧。”
“方才京营派人送来了行銮的一应吃穿用度,眼下王帐已搭好了。”
雍盛脚下一顿:“朕不宿在祁副将帐里了?”
“既有王帐,何必再与他挤……欸,圣上?王帐不在那个方向!爷!”
“啪”的一记闷响,有人挥帘入帐。
戚寒野不用抬头就知道来者何人,因为放眼全军,只有那一人敢不通禀就这么长驱直入,即便是以前高帅在时,也会先在账外象征性地问过。
他叹了口气,停下手中动作,敛起衣衽:“圣上巡完营了?军中伤亡如何?”
雍盛面色铁青,避而不答,一把夺过他手中纱布,质问:“为何不叫医正前来?”
“眼下正是他们忙的时候。”戚寒野边笑,边系着胁间衣带,“我这都是些小伤,就不劳动他们大驾了。”
“士兵们的伤得治,副将的伤更得治!自己瞎捣鼓,万一不小心伤口感染,你就是有九条命也难救!”雍盛不知哪来的火气,拧着眉,唇线绷得死紧,他伸手就去解戚寒野刚系上的衣带,动作不甚温柔。
“啊,疼。”戚寒野弓起身子躲避。
“我都还没碰到你。”雍盛停下,按住他,“别乱动,让我看看伤口严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