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伸手拦了辆出租,那些恶意也能透过车镜、车窗的缝隙倾泻进来。
它们追着他跑。
季庭柯顶着那些奔涌的浪、吞噬空气的窒息力道,对着出租车司机、报了个地址——
他说:“去闲兴居。”
闲兴居,名字出自“闲居饶酒赋,随兴欲抽簪”。
很雅的名字。
那是西山当地环境最上乘的疗养院。
季庭柯的母亲、季淮山的妻子,就在此地疗养旧疾。
如果提及二十年前——
对于七岁的季庭柯来说,一记重创不只是家中经营的钼矿发生矿难、众人责难,或者背负愧疚、父亲跳楼那么轻易。
伴随那些噩耗而来的,还有母亲改嫁。
即便他刚刚在派出所、甚至是过往多次自称:“自己是季淮山的养子”。
但季庭柯心里清楚,在民事法律关系、权力和义务的定性中,他这样的,应当是季淮山的“继子女”。
季淮山,是他名义上的继父。
他的母亲,在事故发生、在丈夫死后的第三个月,嫁给了杀害丈夫的凶手。
闲兴居。
以其优渥的条件、优美的环境而闻名,光是住宿楼就建有四栋,最多可容纳四百余人,配备图书馆、电视室、棋牌室、影院等。
季庭柯通过前台登记,来到三层、靠走道的一间房。
房内、床边,半倚靠着个中年女人。
皮肤保养良好、鬓角斑斑白发。
对方近乎强迫式地重复一个举动——
她手上拿了张报纸,撕下一角、又撕下一角。直到碾成霁末。
一个护工劝、另一个打扫,见季庭柯来,都松了口气。
她们退了出去、轻声带上了门。
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
失去自由的傀儡母亲。
季庭柯慢慢凑近、他握住了对方的手。
对方推开了季庭柯的动作。
她依旧机械性地重复刚才的姿势,像是不认识他。但细看之下,也会发现眼底的波澜。
那是最原始的触动、发自一个母亲的心。
她说:“你的身上,有一股、非常不好的味道。”
像是来自阴湿的地下,带着丝丝凉意。
季庭柯伏低了身子,他笼住了女人,为她挡住了身后监视的摄像头。
他说:“我去了煤一中附近。”
“我去了钼矿的井下。”
季庭柯的领子被揪紧了,他安抚性地拍拍对方的手背、摸到了女人床边的电视遥控器。
他开了电视——
重播的新闻,终于换了个花式。
不再只是讨论爆炸案,而将焦点放在三天前所曝光的工人尘肺、季淮山父子关系上。
新闻尚在议论真假,电视机前的两个,一个镇定、一个急促喘着气。
女人说:“你敢这么做,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季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