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喜轻声劝道:“姑父,这两年跟共产党打内战,咱们团都是虚以应付,从没真心出过力,可以说没有欠过共党血债,既然杨旅长记念前情不计较眼前恩怨,您何不趁此良机给弟兄们留条后路呢?看看这天下大势,国军越打地盘越小部队越打越抽抽,而共军却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强大,就连74师那种王牌军也折在共军手上了,更别说咱们这三流的部队,那白长官虽说号称小诸葛,可手里掌握二十多个旅三个多月也没把大别山中的中原解放军怎么着了,还梦想着困死解放军,姑父你可是不知道,我们在杨旅长的俘虏营吃的是什么?一天三顿饭,顿顿有干粮,顿顿管饱,这大冬天中午还有烩菜,白菜萝卜干梅菜换着样的吃里面还有肉片子,我们俘虏吃的是玉米面窝头,人家解放军吃的可是大米干饭白面馒头,穿的棉衣棉裤老么厚,棉鞋里还带皮毛垫子,我见了他们的生产基地,满山沟的猪样鸡鸭,粮食垛堆成山,上次我姑来信说汉口粮食一天一个价,百元法币买不到一斤大米,我看不等人解放军困死,这国民政府早早就被拖垮了!再说了,这国民党有啥混头,说起来让人寒心,十年前姑父就是上校副旅长,这些年咱们在姑父的带领下杀了多少小鬼子,打了多少胜仗,到了整编姑父十年来没有寸进,仍然是上校副旅长,还不是上面党同伐异,咱们没有大靠山吗?看看人杨旅长,姑父认识他时才是一个营长,现在比姑父还高半级,二十几岁就当一旅主帅,这说明共产党的部队不埋没人才,还是跟共产党干有前途,你说呢,姑父。”
庄云清眯着眼注视着黝黑的窗外叹了口气道:“唉!哪有那么简单,在老蒋和白健生眼里我们是杂牌,落不入人家的法眼也就罢了,在共产党眼里我们是有产阶级,是被革命的对象,再说了,我们不像那些东北军西北军,老家已经成了共党的天下,反正后老家的亲人能受到优待,咱们大部分老弟兄的家眷都在江南,祖上留下的房产土地怎能轻易割舍?老家的老老少少怎能跟着我们投诚?咱们就这么投了共产党,老家的亲人还不得被国民党政府整治的家破人亡?解放军一天不打过长江,咱们就得扛着一天国军的招牌,没有大前途也不能给家乡父老招灾,要是共产党真的得到上天眷顾能坐天下,打过长江,咱们也不能跟国民党一条路走到黑,这我心里有数。不过,既然杨恩公眼下近在咫尺,又是共军的一方军政要员,跟咱们又有深厚的渊源,这也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我们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为今后留条后路,二喜,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晚你就进山找到杨恩公,告诉他,1o天后我们团跟驻守小牛岭山口的163旅528团换防,到时候我亲自带厚礼进山面见恩公,感谢昔日救命之恩。”
田二喜第二天晚上再次从悬崖险道登上摸云岭,见到杨毅安排的联络员,来到山神庙二团指挥所才知杨毅已经返回伏独立旅指挥部,二团长沈德基派出一个班的骑兵护送联络员和田二喜去伏山面见杨毅。
这时候杨毅的心情很是郁闷烦躁,今天上午他和杨静带着警卫排连同从基地装运的2o大车粮食返回伏山旅部,路径甜泉镇时,看见一大群人积聚在镇子主街道,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坐在青鬃马上杨毅看的很清楚,人群当中是十几个衣服破烂拿枪的人在跟十几个衣着整齐的解放军战士持枪对峙,两边都在叫骂着什么,在外面是数百群众百姓指指点点表情愤怒的喧嚣嚷骂。
打头的警卫战士喊叫着让围观人群让道,可惜没什么作用,杨毅火起抽出驳壳枪在大腿根一蹭保险打开滑到连状态,朝天上扣动扳机:“哒!哒!哒!……”二十子弹打在空中,围观的百姓这才惊叫着四处躲闪,而对峙的两方却没动地方,依然用枪指着对方怒目而视。
杨毅下马把缰绳扔给警卫员,来到近前,认出衣装整齐的一方是甜泉区中队,而衣着破烂的一方都是新面孔,应该是刚来的主力旅的人了,这些士兵的军容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数九寒冬十几个兵没一个人穿着棉衣棉裤,有两个人穿着两块破羊皮连起来的算是坎肩的东西,还有几个人身上是一块破毛毯当中挖了个洞套在脖子上露出头,下面用麻绳扎腰,其他几人都是破烂的脏军装,很多地方都露出了肉,几乎每个人手上脸上都有冻疮,裂的口子渗出脓血。
杨毅厉声喝道:“怎么回事?革命军队什么时候允许用枪对着自己的同志了,赵虎,下了他们的枪,如有反抗武力制服,谁敢开枪我亲自毙了他。”
赵虎高声应“是!”带着警卫战士迅冲入双方中间喝道:“放下枪,放手,杨旅长在此,还不撒手把枪交出来。”
区中队战士一看是杨旅长的命令,立时交出枪站到了一边,主力旅的战士却不听那套,赵虎手下个个精英,脚踹手夺瞬间把对方的步枪、手枪夺了过来,多一半的人被踹倒在地上,被夺走枪的主力旅战士那里肯罢休,还要挣扎反扑,早被警卫战士们按倒在地反背剪胳膊,用膝盖顶在挣扎者的腰眼上动弹不得。
看到反抗者都被制服,杨毅阴沉着脸问道:“说说吧,都是革命同志是战友加兄弟,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刀枪相见。”
区中队一个腰配短枪的干部快步过来敬礼:“报告杨旅长,解放军商城县甜泉镇区中队队长于永顺向您报告,半个小时前我接到街上的老乡告急求助,说是街道上有乱兵抢老乡的东西,还打人,我忙带队过来,现这些兵果然在糟蹋欺负老百姓,我们上前予以制止,他们就用枪对着我们。”
一个破衣烂衫的主力旅干部急赤白脸过来反驳道:“你血口喷人,我们根本没抢老百姓东西,我们给钱了,没给钱的也给老乡打了借条,打了借条是借不是抢,我们也没打人。”
“你们给的都是什么钱啊?你们给的那些钱老乡们根本不认识,别说老乡们不认识,我们这些解放军战士也是头一次看到,还有你们付的那些法币根本就不值钱了,眼下1o元法币连一两大米都买不到,你们就想买4个白面大馒头,这不是抢是什么?更可恨的就是你说的借,借东西有你们那样的吗?杨旅长,您看看他们给老乡打的借条。”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纸条递给杨毅。
杨毅看了纸条直接无语了,只见上面就写着“解放军借布三捆”七个字,这可能是天下最奇葩的借条了。
于永顺气愤说道:“将心比心,就这种借条谁能愿意把布借给你们,人家布店掌柜不让你们拿走布,你们不但把人掌柜的头打出血,看看张老板的头,现在还在淌血呢,这可不是我胡说吧,你们还拿枪威胁人家说要镇压抄家,简直是土匪强盗行径。”
那个主力旅干部反驳道:“你哪个眼睛看到我们打那个人了?他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走,我们的人就推了他一下,他没站稳磕在门鼻子上了,怎么能怪我们?我们借东西打借条是野战军司令部允许的,我们买东西的钱是边区币,是上级的经费,在根据地通行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不认了?你们这里还是共产党领导的根据地不是?他们不认边区币认法币我们也依了他们,我们用法币买东西,可是他们这些奸商利益熏天哄抬物价,一个馒头竟然要5o元法币,这是赤裸裸的剥削抢劫,我们共产党解放军哪能由着这些黑心商家盘剥老百姓,这样的奸商就该镇压,他们的不义之财就该没收,你们是这个区的革命军队,早就该对这些奸商进行整治了,你们既然不管,现在我们主力部队来了,我们管。”
杨毅气乐了:“哎呀,看把你能的,还你们管,我是解放军鄂豫军区独立三旅旅长杨毅,你是干啥的?是中原野战军那一级长?”
对方还真没把杨毅放在眼里,不屑的看了杨毅一眼道:“独立旅长很了不起吗?我下连队前是主力旅长的警卫员,野司长跟我握过手,纵队司令的烟卷我没少抽,你一个地方部队的旅长吓唬谁啊?我们是野战军,你管不到我们头上。”
杨毅真让这个狂妄的家伙气着了,冷笑一声:“哈!看不出来,其貌不扬还是个人物,今天这事我还就真管定了,在我的地盘上哪容你们这些革命队伍中的败类如此嚣张,都给我捆起来,按军纪处分,我倒要看看谁给你出头撑腰。”
赵虎上前一脚踹到这家伙的腿腕上,将其踢倒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对于永顺说道:“麻烦于队长帮我找些绳子来。”
于永顺带着几个战士到道旁的杂货铺买了一堆麻绳,赵虎和警卫战士们七手八脚把主力旅的13个战士捆了个结结实实。
那个主力旅干部挣扎叫嚷着:“姓杨的,你竟敢捆我们,我们朱旅长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有你的好看。”
杨毅冷声喝道:“按部队的纪律条例,强抢民财欺压百姓为非作歹一律枪决,把这些败类送军法处审判后,明天召开根据地军民公审大会,当众处决。”
随后不再搭理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走到捂着脑门的布店掌柜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五块大洋歉意的说:“对不起了张老板,是我们部队教育不够,让你受到委屈了,这五块钱给你治伤,你把地上的布拿回去吧,犯错误的战士一定会受到应有的处罚,我会还乡亲们一个公道的。”
张老板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急忙摇摆:“杨旅长,这可万万使不得,我这伤确实是我自己不小心磕门上磕破的,再说也不是啥大伤,千万不敢处分战士们,更不能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们以后就没法做人了,看样子他们也是不易,这大冬天他们还穿着单衣裳,身上老么些冻疮手上裂的口子直淌血,也怪可怜的,我不该眼里只认钱,这几捆布我就不要了,捐给大军做几身衣裳吧,自从解放军进了山,我们再不受刮民党、小保队的祸害,买卖好做多了,捐出几捆布也是应该的,您这几块大洋我就更不能收了,慢说我没啥事,就是有事,人也不是你们独立旅的兵打的,你们跟他们不是一事,再没有他们犯错您受罚的。”
围观的一些当事老乡也纷纷说:“是啊,杨旅长,您说说他们几个就放了他们吧,几捆布、几个馒头,多大点儿事儿,可不敢用命顶罪,真要是为这点儿事儿杀了咱们的同志,我们以后真没法在这里呆了。”
杨毅硬把五块银元塞进张老板手里说:“既然张老板和乡亲们为他们讲情,那就饶他们不死,但也会给他们严厉的处罚的。我听你们的劝,你们也得听我的意见,这钱张老板你必须拿着,我们解放军不分地方部队和野战部队都是一家人,都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队伍,都得遵守党的纪律,战士们犯错,责任在我们领导没有教育好他们,我们的纪律要求损坏老乡的东西还要照价赔偿呢,更别说是打伤老乡了,您要是不接着这钱,我可就要依法处分他们了。”
张老板这才不再推让,呐呐说:“这可怎么使得?怎么使得?”
正当杨毅安抚了老乡,骑上马带着违纪的主力旅战士要离开镇子去伏山时,大队衣着同样破烂的解放军匆匆从镇子外面跑了过来。
领头的是两个腰挎撸子手枪的干部,其中一人离老远就喊道:“等一下!”
杨毅拨回马头,上前说道:“我是独立三旅旅长杨毅,你是哪位。”
瘦高个干部敬礼说道:“中野三纵第六旅2团1营营长秦立新向杨旅长致敬。”
杨毅下马回礼说:“秦营长,这十几个战士是你的兵吧,他们欺负百姓严重违反党纪军纪,我要带他们回旅部处分,你有什么意见吗?”
稍矮些的干部也敬了个礼说道:“杨旅长好,我是一营教导员王作金,这些战士是我们营的,事情起因我们大体有些了解,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由于野司没有粮食物资储备,野司前指有指示让各个部队就地征集粮食物资以补军用,有钱的部队按价购买老乡的粮食货物,没钱的部队可以给老乡打欠条,等形势缓和后加息还给老乡钱。这些战士执行政策有些粗暴简单,对老乡造成了误会伤害,是我们做领导的平时教育的不够,我们会对受伤的老乡赔礼道歉,也接受地方领导对我们的批评。杨旅长,这些战士隶属野战战军前指,犯了错误应该由所属部队进行调查处分,还请杨旅长把他们交给我们,我们会仔细调查他们的问题,对确实犯错的战士我们绝不姑息,一定从重从严给予处分。”
这个王教导员说话绵里藏针,杨毅对野战军的相关规定也不清楚,眼看面前的几百名主力旅官兵眼里颇有敌意,也不想把矛盾激化,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人就交给你们,希望你们约束好战士们尽可能不要扰民。”跟一个营级干部杨毅也没心思多说,让赵虎把人交给对方,就上马招呼车队启程了。
那个跟杨毅较劲的主力旅连长,在后面大声说:“就这样走了?怎么捆的老子,怎么给老子解开,老子们在前方打生打死,没得吃没得穿,挨饿受冻,保住了这一方平安,个狗日的在后方吃得饱穿得暖,好安逸啊,不说好好犒劳感谢老子们,竟然还捆了老子们,一帮忘恩负义的东西。”
杨毅听的清楚,权当耳旁风吹过,忍着怒火,用眼神制止了赵虎等警卫员的燥怒,带着队伍出了镇子。
中午时分杨毅带着运粮队赶回伏山,到了旅部见到鲁彦才知道生在甜泉镇的事情不是个案,商城县山区根据地好几个乡镇都生了主力旅以边区币和极低价格的法币强行购买以及打白条强行借老乡粮食布匹棉花衣物被褥的事情,甚至引起武装冲突,有两个村的民兵为保护家人动了枪,打伤了两个主力旅战士,主力旅的人开枪反击,打伤了五个民兵和老乡,老百姓的情绪极其愤怒,闹到区公所和县政府讨要公道。由于跟杨毅联系不上鲁彦已经向独立旅下达紧急命令,要求各团营连约束战士们一律在驻地不得外出,不得跟主力部队生冲突,军分区党委魏书记也向各乡镇出紧急通知,让各乡公所村公所全力配合好主力部队的给养征集工作,主力部队从老乡家购买和暂借的粮食物资,记在村公所的帐上,之后由军分区调拨粮食物资统一偿还,至于受伤的民兵和村民,军分区负责治伤赔偿,这才勉强把冲突化解。
魏书记和鲁彦到第第六旅旅部协调,第第六旅顾政委拿出野司前指的文件说明部队征集物资的行为有根据并不违反纪律,那个朱旅长说的话实在让人啼笑不得,竟然说商城县根据地的和平富足是野战军主力艰苦作战得来的,如果不是四个月前主力部队重创驻扎在商城县的敌整58师,大别山西麓根据地也不会如此富足平安,地方百姓也该饮水思源帮助主力部队渡过难关。
协商到最后,顾政委提出商城县山区根据地原本是野战军主力部队老独立一团的防区,交给独立三旅也才一个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误会,请独立三旅撤出驻扎在商城境内的部队,第第六旅也不在新县根据地驻留部队,商城根据地交给第六旅驻防,新县根据地由独立三旅驻防,魏书记将顾政委的建议用电报给了军区,军区很快就回电同意了这一安排。
既然上级军区也同意了第六旅的提议,杨毅虽然心中有气也只能坚决服从,命令一团和直属营跟第六旅进行交接撤防。自打独立一团接收商城根据地后,杨毅为建设根据地防御,投资了数万银元和大批粮食,现在还没得到什么回报就这样白白的交了出去,实在不那么甘心,但也是无可奈何。
杨毅当晚见到了田三喜,得知了庄云清的真实想法后,表示可以理解庄旅长的苦衷和难处,欢迎庄旅长随时到二龙山做客,杨毅以人格保证庄旅长的安全。
杨毅第二天一早就下令驻防在商城根据地的部队在最短时间与第六旅完成交接换防。并下令旅部立即准备迁移,吃完早饭去了军分区跟魏书记告别,把带来的二十车粮食物资留给了军分区,让魏书记用来偿还给老百姓打的欠条和补偿老乡的损失。三天后,独立三旅驻扎在商城的部队全部撤回了新县山区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