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草帖都是按門第、資產排列的,後面那些人的家世都是一個不如一個。
朝煙道:「這些人里只有韋郎君、王郎君與小娘子門第相近,剩下那些哪裡配得上小娘子?!」
「這些應該只是用來充數的。」夕嵐一語道破玄機。
崔筠也沉聲道:「大伯父想讓我在韋兆與王賀騁之間做選擇。」
她嘴角勾起一抹譏笑。
崔元峰明面上為她,然而這二人的名聲就連閨閣中的她都有所耳聞,他跟韋燕娘難道不清楚他們的為人及所作所為嗎?
先說這韋兆,他的確是個讀書人,曾在長安、東都遊學。可他遊學多年,學問沒長多少,倒是經常出入平康坊尋花問柳,留下不少風流韻事,還有了庶子。
除此外,蹴鞠、打馬球、鬥雞、博戲……他無一不精。
再說王賀騁。
王家的確是襄陽富族,最富有的時候曾有田產數百頃、奴僕部曲上千。但那都是王賀騁往前數幾代人時期的事了,到了他這一代,家中的田產只剩五十餘頃。
家中田產只有七頃的崔筠自然沒法跟王家相提並論,但王家的家業之所以會敗得如此迅,是因為王家人染上了樗蒲博戲(賭博)的陋習。
王賀騁是王家獨子,自幼錦衣玉食、揮金如土,又極好面子,常常被人忽悠著一擲千金。喝醉了酒便同人打賭,有一次在一夜之間輸掉了十頃良田及一座宅子,險些把其父氣死。
這二人不管哪一個都不是良配。
但崔筠也清楚,這只是她的看法。
崔元峰或許不是這麼看待二人的。因為他是男人,或許他並不認為韋兆的風流是什麼壞事,也不認為有庶子就該被人唾罵。
天下才子哪個沒有一點風流韻事?他們甚至會以此為榮,寫詩傳頌。
至於王賀騁,在他們眼中男人至死是少年。
【他只是未收心,成家了就好。】
等他娶了妻,那麼規勸他浪子回頭就成了妻子的責任。
若他敗光了家業,那便是妻子沒有盡到責任,他們再感嘆一句「娶妻娶賢,妻賢夫禍少」,就能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不僅是男人這麼想,有些女子也會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馴化下產生這樣的想法。
朝煙就走進了崔元峰設下的圈套里,她說:「韋郎君和王郎君各有千秋,韋郎君家世好,雖然沒有功名,但三十歲才中進士的才俊也大有人在。王郎君的話,家中富足且沒有庶子,以小娘子的手段必定將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生下嫡長子……」
夕嵐瞥了天真的她一眼,心說,若小娘子的心思都在後宅里,何至於跟崔元峰對著幹?
而且崔元峰此舉分明是在威脅貶低小娘子,暗示她只配找如此不堪之人。
崔筠只是微微一笑,並未表態。
杜媼來試探崔筠的態度。
崔筠將話題轉到了銅錢一事上,說:「我知道崔家有收藏錢幣的習慣,家中必然積攢了不少銅錢,不知杜媼能否勻出一些來同我兌換谷糧、布帛?」
杜媼自以為拿捏住了崔筠,臉上露出了個得意的笑容來,說:「藏幣是阿郎的習慣,小娘子若想用谷糧換錢,不妨同阿郎商議。」
真求到崔元峰的頭上,就代表崔筠向崔元峰妥協了——不僅是在爭奪家業一事上妥協,也是在婚事上妥協。
崔筠只剩兩條路可走,要麼無視鄉民的求助,要麼找別的換錢途徑。
她很快就想到了寺院。
很多寺院鑄造佛像需要大量的銅,沒有銅礦和銅製品,銅錢就成了最主要的材料。
寺院的銅錢主要來源就是百姓上香禮佛時添的香油錢。
除此外寺院還有一個「質庫」,提供典當、借貸之便利。
寺院也不需要交稅,積攢的銅錢自然比較多。
崔筠心中有了主意,便不再跟杜媼虛與委蛇。
她提筆給崔元峰迴信,開篇便說亡父亡母給她託夢哭訴在黃泉路上未能見到先祖,料想是他們未歸葬於祖地的緣故,因而希望她能將他們的墳墓遷回祖地。
說完這個夢,她便圖窮匕見,表示既然是父母託夢,那為人子女必定要盡了這孝道,待解決了父母的夙願再提婚事才是孝順。
這事一看就是崔筠找的藉口,可崔元峰總不能逼迫她違背孝道。而且一旦崔筠父母的墳墓遷回了鄧州的祖墳,崔筠拖延議親的藉口就不多了。
他等得起。
崔筠以禮佛為由到附近的廣寧寺磋商換錢,但此行並不順利。
僧人經常將「我佛慈悲」「普度眾生」掛在嘴邊,但錢沒少撈,印子錢(高利貸)也沒少放,他們明知用錢來換百姓的谷糧、布帛會吃虧,又怎麼願意折換?
他們不會明晃晃地拒絕,而是委婉地提議崔筠以典當的形式換錢。
只不過典當給出的錢低於典當之物的價值,如一石米值15o錢,典當的話可換14o錢。
鄉民不願意跟孟家換錢就是因為孟家壓榨得太厲害,這種典當的方式同孟家的那種折換方式又有何區別?
崔筠來了兩回,都被婉拒。
她鬱悶地離開廣寧寺,行至寺院門口的菩提樹下,與張棹歌不期而遇。
張棹歌長身玉立、一身青色常服,沒有甲冑的支撐,她的身體在冬日裡看起來有些纖瘦單薄,可親眼見過她是如何用這細胳膊拉滿弓射殺強盜的崔筠清楚這單薄外表下隱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