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桑榆刚走进大音乐教室,就看到坐在第三排的吴刚正站起来朝他招手。
谢桑榆早上起得晚了些,所以托吴刚帮他占靠前的座位。乐队课是全系的大课,阶梯教室里一大半的位置已经坐了人;见吴刚忽然站起来招手,大家都朝谢桑榆看过去。
谢桑榆脚步一顿,赶忙稍稍低头,快步朝吴刚走过去,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了。
吴刚抬起胳膊肘撞了一下谢桑榆,朝他抬了抬下巴邀功:“怎么样?这位置拍Vlog正合适吧!不谢谢我?”
谢桑榆没说话,幽怨地看了吴刚一眼。
“哦对,”吴刚想到了什么,侧向谢桑榆一本正经地说:“我听说今天有人在学校里看到辛西娅了,你知道吗?你说会不会是她新乐队的人选定了?”
谢桑榆不太相信:“没这么快吧……”
吴刚故弄玄虚地抿着嘴摇头:“那可不一定。我认识一个之前签约过MoonRecord的学长,他当时就是不到一星期就收到回复了。据说主要是看提交的视频材料,只要足够有亮点,他们肯定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联系的。”
谢桑榆尝试回忆了一下,问吴刚:“当时招募乐手的贴子里没说表演视频有什么要求吧?你交的是什么?”
吴刚笑:“害,我就把交给BC的视频重新发了一份。申请的时候每天七八个小时地练琴,最近一年在这边都没怎么进琴房,巅峰水平还得是入学前啊……”
吴刚睁大眼睛看着谢桑榆:“怎么了?难道你用的不是申请BC的视频?你又新录了一条吗?”
谢桑榆有些拿不准:“我其实没有弹很难的东西……我想的是,毕竟是进辛西娅的乐队,还是弹她的歌好一点。我就自己弄了一版《AsChocolate》的乐队编曲,用软件把原曲的人声轨扒出来,组合成视频发过去了。”
吴刚倒比谢桑榆有信心得多,拍着他的肩膀说:“弹AsChocolate也很新颖嘛!说不定这就是Moon想要的亮点呢?而且你还有粉丝基础,我要是Moon的话我都不会放过你。”
上课铃声忽地响起来,助教和老师一起从前门进了教室。乐队课要开始了,两人便没再继续聊下去。
乐队课是名副其实的大课,是流行音乐系所有新生的必修课。不同专业的学生聚在同一间教室里,相互认识,彼此熟悉;期末的时候以乐队形式进行演出,再由观看演出的评委和老师共同给定成绩和分数。
老师简单介绍过自己和课程后,便由助教接过麦克风,引导新生们依次上台做60秒自我介绍,好让大家以此为基础选择想要组队的同学。
谢桑榆心中暗叫不好。
他今早错过了闹钟,出门前只随便洗了把脸,飞快地处了胡茬。衣服鞋子都是临出门的时候随便抓的,头发也没;整个人要多潦草有多潦草。
做自媒体那么长时间,谢桑榆早将“外貌管”视为和“不能裸奔”一样底线的事了。像今天这种情况,他把自己裹起来还来不及,居然要站到讲台上做自我介绍?!
谢桑榆的第一反应是溜回宿舍,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再回来;可教室离宿舍又不算很近,折返一番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就在谢桑榆正焦急地计算时间的时候,身边的吴刚已经站起来,蹦蹦跳跳地去台上做自我介绍了。
教室里的同学被吴刚的风趣逗得大笑,谢桑榆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中只有自己飞快的心跳声。
看到吴刚挥手走下台,谢桑榆认命般僵直地站起来,把用来遮脸的口罩取下来,塞进口袋,步伐沉重地走到教室前的讲台上。
“大家好,我是谢桑榆,大家叫我桑榆就可以。”谢桑榆有些拘谨地站在讲台的一侧。
“桑榆”这个名字对许多中国学生来说并不陌生,台下隐隐起了些骚动,紧接着又响起一串不约而同的掌声。
“我的名字是中文,发音可能有些困难。不过大家不用介意发音的问题,你们喊我名字的时候我能辨认出来的。”谢桑榆把脸抬得高了些,尽力露出亲和自然的笑。
谢桑榆没听仔细之前的人都是如何自我介绍的,轮到他的时候,说完名字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此刻被上百双眼睛盯着,谢桑榆心中慌乱,眼睛四周乱瞟,很快看到讲台旁边有一架开着琴盖的雅马哈立式钢琴。
谢桑榆的某种潜意识仿佛瞬间被激活了,紧接着便说:“我给大家弹一段我自己写的歌吧!”
坐在钢琴前的谢桑榆能立刻平静下来,一个深呼吸后,眼中只看得见那八十八个琴键了。没有乐谱,也没做任何准备;谢桑榆的十指像是内置了某种程序一样,在碰到琴键的那一刻就被动触发,弹奏出流畅连贯的曲调。
谢桑榆只弹了八个小节,助教抬手示意时间到了,谢桑榆便顺利地鞠躬下了台。
“有点意思啊!”吴刚等谢桑榆一坐下就朝他挤眉弄眼:“这节课下课之后,肯定又好多人找我要你联系方式。你怎么想到要弹琴的?”
谢桑榆还心有余悸,抬手擦擦已然有些湿意的额角:“我就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又不是什么工作面试,我说我做了多久自媒体,有多少粉丝,总感觉像在攀比炫耀似的,很怪。”
吴刚摇摇头:“你在钢琴前面坐下的那一瞬间,跟你讲出你有多少粉丝一样让人震撼。满屋子都是学音乐的,这种上来就敢弹的魄力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谢桑榆摆手:“哪有那么夸张。”
“当然有,”吴刚稍稍凑近谢桑榆,小声说:“你开了这个先例,后面大家才敢弹那架琴。你等着看吧。”
接下来的事和吴刚的预测如出一辙。在谢桑榆使用过教室的钢琴之后,越来越的人开始干起同样的事情。
国外的大学和国内的大学最直观的不同,就是很难通过年龄来分辨学生和老师。尤其BC音乐学院的流行音乐系。除了高中毕业直接考进来之外,还有不少学生是工作过一段时间,赚了很多年的钱,却仍旧无法忽视自己对音乐的热情,所以为兴趣和情怀买单,重新进入大学追寻自己的热爱。
谢桑榆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稍稍有些中年谢顶的同学。他上台之后什么都没说,直接坐在钢琴前面开始弹和弦,把他的自我介绍当即兴歌曲唱了出来。
谢桑榆全程光顾着和吴刚一起欢呼了,全然忘了拍Vlog素材的事情;等台上的同学鞠躬下台的时候,谢桑榆想点结束录制,才发现根本没开始录。
“靠……”谢桑榆小声咒骂,把架在水杯上的手机一把抓下来;转脸向吴刚:“刚你录了吗?”
吴刚已经手快地把视频发了Instory,闻言摘了只耳机,把屏幕朝谢桑榆转了转:“我录倒是录了,但画面很抖,声音也不太清晰。”
谢桑榆疑惑:“画面抖就算了,声音为什么不清晰?琴旁边不是架了话筒嘛,我听着很清晰啊。”
吴刚笑着揶揄:“我俩刚叫得跟返祖了一样,再清晰也该被盖住了。”
“嘶——”谢桑榆朝吴刚皱起眉。
吴刚捂着嘴低笑,憋红了脸,抿着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不说话了。
“大家好。我是爵士吉他系的Balram,我来自英国伦敦。”
台上站着的少年穿着平整的白色衬衫,长到脚踝的笔挺西裤,说着一口纯正浓厚的英音;整个人站得笔直,昂首挺胸,仿佛头上有顶看不见的王冠。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登时静了下来,台下的眼睛或惊讶或好奇地,全聚在了柏然身上。
要不是柏然还背着把吉他,这架势根本不像要做自我介绍,简直能直接开始竞选演讲。
柏然给琴插上电,勾了下弦确认有声音,便稍稍低下头,两只手在吉他上定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