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缦以为自己讲得很明白很客观很得体,然而回头,少男少女仍在他们的世界里编织忧愁。
方静姝只顾着哭,像地球已经开裂、末日就要来临那般绝望。
林缦叹气,她怕方静姝连千分之一都没有听进去。她又往周贺南的匡威鞋上踢了一脚,催促道:“你也解释解释呀。我们两个明明什么事都没有!”
“手都牵了,婚都订了,怎么可以说没有。”方静姝突然出声,她盯着周贺南的鞋子,盯着被林缦踢过的地方。
细枝末节都被放大成无限亲密。
怨妇的味道代替阳光充满音乐教室。
“林缦,你敢不敢说真话,你到底喜不喜欢周贺南!”方静姝又出声,她也有强硬的时刻,也会像勇士誓死守卫城墙。
不能喜欢,约等于不喜欢。
林缦摘下了眼镜,视线落在那扇应该温暖的落地窗上,有光在飞,只是飞不到他们身上。她面不改色地开始撒谎:“方静姝你听着,我林缦对天发誓,我不喜欢周贺南。我这辈子绝对绝对不会和周贺南在一起!如果我和他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下场!”
六十个字不到,林缦心虚至极,居然连用三个绝对。
“我也可以发誓。”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从地板缝隙里升起:“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林缦,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我周贺南也没有好下场。”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脑海嗡嗡的,他妈妈连日来的唠叨正在重复播放:“等你到了22岁必须和林缦结婚。什么不喜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缦缦喜欢你,死心塌地跟着你!”
为什么他爱的人们要去走两条完全背离的路呢。
而他,无论选择哪一条,都成了死路。
一室静默,每个人都陷在自己的苦痛里。
林缦是最成熟的那个,她第一个醒来,抿了抿嘴后,挥刀斩下乱麻:“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以后你们的事情和我无关。”
然后转身,远离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情节。
那个暑假在流言蜚语度过,林缦是躲避不及的过街老鼠。
即便后来周贺南方静姝和好了,甚至好到当街接吻难舍难分,谣言却不肯停下。
尤其春华中学的学生大多住在这个区,活动范围狭窄,抬头不见低头见,林缦不得不孤身面对时不时冒出的指指点点。
事情进展到最后,林缦甚至被取消了优秀毕业生的资格。
她的傲气第一次受到挫折。
可能是回忆不值得回忆,高中的一切,林缦都渐渐断了联系。等到周老师的身体好转,她甚至把周贺南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
那时的她有年轻当作最后防线,重新开始也有万丈信心。
我怕我们玩不起你。
林缦很久没有这样缜密地回忆往事,有许多芝麻大小的事情仍旧印在她的身体里。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忘却,原来她一点儿也不豁达。
“我和方静姝早就不是好朋友了,不是吗?”拿上车钥匙,她不想再和周贺南谈论这个名字。
“你这么抵触这些,是不是因为心里有愧?”周贺南的语气中,奇怪大于冲撞。他猜不透林缦,每次相处久了都会不自觉地认为她是好人,可关键时刻将刀插在他身上的人又是她。
为什么要这样。
林缦一抬头,看到的便是他这副无辜纯情又带着满满疑问的眼睛。
人不可貌相。
林缦默念着,又将眼神转到其他地方。
“沉默逃避不了问题!”周贺南的声音比刚才提高了几分。
“是!”林缦于是爽快坦白,“我是有愧,愧在没有好好筛选就去促成渣男和方静姝,还害得方静姝抑郁割腕。可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看男人的眼神很好,如果是现在——”下巴微微抬起,林缦看向周贺南,几乎是不可控地冷笑,“反正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人介绍对象。”
骂人不带脏字,周贺南被冒犯得不轻,一张脸由白转青,白眼连连。他没来得及反击,只听林缦又说:“周贺南,你和方静姝闹了这么多年,我就陪了这么多年。你一直纠结你和方静姝失去了什么,有没有想过我失去了什么?”她尽量放平语气,像在探讨一个客观难题。
周贺南不可能答上来。
当然,这不能怪他,除了林缦以外,根本没人能答上来。
还记得当年被取消的优秀毕业生头衔吗。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前奏。在后来的纠缠中,林缦失去初吻失去初恋失去择偶择业选择权,甚至还有旁人猜不到的一切一切。可最后结局呢,周贺南跑路,林缦成为倒贴失败的典型人物,连掉眼泪都不配得到同情。
那个卑微还不讨喜的自己真是让人恶心。
林缦深呼一口气才冷静下来。
“可能你不信,但我的伤心难过一直不比你们少。这才是——我抵触的原因。”
心脏不规则地接连颤动,周贺南从指责的那个变成了被指责的那个,拳头忍不住攥紧。林缦说得没错,在他眼里,她永远是得胜者,得胜者不会伤心。可此刻她眼里晶莹泪珠那么真实,就像他提出在一起试试的那晚,她哭着说自己只是想好好工作。
如果不够心机深重,这些年真的容易变成千疮百孔。
“林缦……”他太久没有安慰她,业务生疏到居然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方静姝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我真的没有你们想得那么恶毒。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高考之后我们不会相遇。”她忽然弯起眉眼,笑得像卢浮宫里挂着的那幅蒙娜丽莎,一万个人可以读出一万种意思。